单语词典释义的性质与训诂释义方式的继承

作 者:
王宁 

作者简介:
王宁,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 100875

原文出处:
中国语文

内容提要:

单语词典的释义,由于兼有沟通与贮存的两大任务,加之解释语与目标语的词汇和词义系统是一致的,所以在释义技巧上有独特的难度。为了提高汉语单语词典释义的质量,必须增强释义的理论探讨,而从古代训诂成功的实践中总结释义的原理和实用的规则是非常必要的。本文把训诂学、辞书学与语义学结合在一起,分析了训诂义界的语言结构及其优化的条件,并阐释了与之相关的语义学原理,以促进释义理论的发展和释义技巧的规则化。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2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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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单语词典释义的性质和难度

      依照解释语与目标语的异同,我们可以把词典分成双语词典(解释语与目标语属不同语种)、历时语言词典(解释语与目标语属同一语种不同时代的语言,例如古汉语词典)、方言词典(解释语为规范语言,目标语为方言)和单语词典(解释语与目标语均为同一语种的规范语言)四种。古语词典和方言词典就释义而言都带有双语词典的特性,它们在以下两点上与双语词典是相同的:第一,这两种词典的解释语对使用者来说,都是已经掌握的语言,是已知;目标语则是沟通的对象,是未知;所以,解释语承担的任务,是通过对译的方式,把作为目标语的古语和方言,转换为现代规范语言。词典中大多数的释义,可以采用简单的对译,即意义的迁移来解决。例如,古汉语“书”有一个义项可以解释作现代汉语的“信”(如“家书抵万金”),释义作到这里,任务就完成了,而不需要再进一步解释为“按照习惯的格式把要说的话写下来给指定的对象看的东西”。(注:《现代汉语词典》,商务印书馆1996年7月版,1403页。)第二,这两种词典的解释语与目标语的词汇系统和词义系统都在不同程度上是相异的,所以,在那些两种词汇系统和两种词义系统相互差异的地方,一般无法简单地对译,也就是说,有些词很难找到相应的对译词。这些地方,也就是释义的难点。只有这些地方,才需要采用别的方法来释义。例如“野”,在古汉语里有一个义项是与“朝”相对的,“朝”即“朝廷”,这种事物已经消失,“野”自然很难在现代汉语里找到一个可以与这个义项对译的词。只能用词组或句子来解释。

      对于单语词典来说,它的释义与上面所说的情况有本质的不同。

      首先,从释义的目的看,如果说双语词典的释义目的是进行双语的沟通以消除懂得解释语的人理解目标语的语言障碍,那么,作为解释语与目标语为同一种语言的单语词典,释义的目的就要复杂得多了。它除了要对疑难词义进行解释,帮助使用者理解和使用这些词外,还兼有将目标语的词汇加以搜集、贮存的任务。贮存不是单纯的收藏,同时还具有间接释义的作用。比如,“半”的本义是“二分之一”,其实,“半”比“二分之一”好懂。单独看起来这个释义没有多大意义;可是,“半”也有不均分的“中间”的意思,所谓“半夜”、“半路”、“半途而废”,都不必是正中间。这就使得“二分之一”的释义具有了区分义项的不可或缺的价值。再如“一”,本义是数目字,可以说无人不晓,但它的这个义项是解释其他数目字的基础,其他数目字虽然也不难懂,但是,汉语里的数字,有一部分除了表示精确数字以外,还具有其他意义,必须把这些意义与精确数字区别开,以防理解错误。同理,“二”有不同、别样的意思(言不二价);“三”、“九”都还可以是表多数的虚数(三令五申、一言九鼎),“九”还兼有表示季候(数九)的意思;“七”兼有专门数祭奠日期的意思(头七),“十”有“齐全”的意思(十全十美)。这就使数字精确释义的义项不可或缺,而最容易懂的“一”作为“最小正整数”的释义,不但不可缺少,解释用语还特别需要斟酌。单语词典的很多释义,具有区别义项、梳理词义系统的作用,必须贮存起来。这些人人都懂得、既不难又无疑的义项释义的难度,在某种意义上,要大于双语词典;弄得不好,原来人人都懂、都能把握的词义,一解释反而让人不懂了。

      其次,从释义的方式看,单语词典的解释语与目标语是同一种语言,它们的词汇系统和词义系统完全是一样的。在同一个词汇系统和词义系统里,离开了语言环境,不会有两个词在意义上是全同的;因此,准确的对译和转换,除了个别风格色彩相同的同名异实的事物名称(如“电脑—计算机”、“出租车—计程车”等)外,只能是词语自身来对应自身,即A对A,因而是无意义的。选择同义词来对译,由于同义词之间必然具有的差异,因此必定是不够准确的。比如:当我们用“遮盖”去解释“覆盖”时,其实是忽略了“遮盖”不计遮挡的方向和是否周严而“覆盖”指自上而下的遮挡并且要遮挡周严这一差异的。又比如,当我们用“生日”去解释“生辰”时,其实也是忽略了它们的差异:各种语言所说的“生日”都只指出生的那一天,而中国所说的“生辰”,一般是含出生的天和时间的。所以,单语词典的释义方式,要受到较大的局限。

      有人认为,编写双语词典,必须懂得两种语言,而编写单语词典,只需要懂得一种语言,所以双语词典的难度更大。这只说对了一个方面。从释义的性质和目的来说,单语词典释义的技术要求,实际上高于双语词典。

      基于以上原因,单语词典的释义规则,与双语词典不可能完全一样,当我们对某些单语词典的释义成果和古今中外的释义理论加以分析时,可以概括出许多十分有益的规律和定则;但是,也可以觉察出,有些规则对双语词典适用,对单语词典不一定适用;而且,不同语种的单语词典,也会有一些仅属于自身的特殊规则,这是由目标语的特性决定的。为此,我们在借鉴国外释义理论的同时,也应该吸取一些中国古代训诂学的释义规则和技术,使汉语单语词典的释义更切近汉语的实际。

      二 古代训诂的文意训释

      古代训诂材料大约以三种形式保存下来:随文释义的注释书、将训释材料编纂到一起的纂集书,以及对个别词语的疑难意义加以探求或前人错释的词语意义加以纠正的考证材料。

      随文释义是对存在于语言环境中的言语意义加以解释的工作。言语是语义存在的实际载体,语境中的词义特点是:单一性、具体性、经验性。这种训释有两种形式是不能搬到词典中去的:

      第一种是显现言语具体性和经验性的文意注释。例如:

      (1)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 (《诗经·召南·行露》)戴侗说:“穿,啮透。”

      (2)乱今厚葬饰棺,故抇也。 (《荀子·正论》)注:“抇,穿也,谓发塚。”

      (3)其犹穿窬之盗也与!(《论语·阳货》)注:“穿, 穿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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