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词缀新论

作 者:

作者简介:
韩陈其,中国人民大学 中文系,北京 100872 韩陈其(1949-),男,江苏镇江人,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语言学会理事,江苏省语言学会会长,主要从事汉语史和汉语言学史研究。

原文出处:
扬州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

内容提要:

汉语中的“缀”是一个争议颇多的语法单位。“缀”的本质应是自然语言的羡馀性在语法的不同层级单位中的不同程度的反映,在词这个层级单位中表现为“词缀”。词缀因其羡馀性或半羡馀性而表现为游离性或半游离性,游离性和半游离性是鉴定是否词缀的基本标准。汉语词缀可分为语音化词缀、语法化词缀、语用化词缀三大类,在一定条件下可以相通而转化。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2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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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H14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7030 (2002)04-0042-05

      汉语在词、短语、句子这三个层级上都存在着程度、性质不尽相同的羡馀现象,这种羡馀现象往往可以用“缀”这个术语表示。

      “缀”的本质就是自然语言的羡馀性在语法的不同层级单位中的不同程度和不同性质的集中反映:在词(复音词)这个层级的语言单位中表现为“词缀”,在短语这个层级的语言单位中表现为“语缀”,在句子这个层级的语言单位中表现为“句缀”。

      “缀”,在语言学界众说纷纭,认识差异很为悬殊。笔者以为,如何认识和解释汉语中的“缀”,关键是给“缀”定性,给不同语言单位中的“缀”定出不同的性。

      “缀”因其羡馀性或半羡馀性而表现为游离性或半游离性,游离性和半游离性是鉴定是否词缀、语缀、句缀的基本标准,而相关的语义抽象性、语形类归性、语音变异性、语用灵活性等则可作为参考标准。

      汉语词缀,简而言之,便是附缀于词根的游离性或半游离性词素,或为显性羡馀成分,或为隐性羡馀成分。以汉语词缀性质而言,则可分为语音化词缀(可简称为语音缀或音缀)、语法化词缀(可简称为语法缀)、语用化词缀(可简称为语用缀)。

      一、语音化词缀

      语音化词缀,是指充当词缀的词素与本读的语音有所变异。这种语音变异,有一个历史演变的过程,而在汉语各方言中的音变表现形式又往往各有不同。就普通话而言,音变主要是轻化(轻音化)和儿化。例如:

      1.子——鼻子 胡子 嗓子 肚子

      裙子 裤子 袜子 袖子

      盘子 碟子 杯子 瓶子

      狮子 骡子 猴子 兔子

      例1中的“子”读轻声,是游离性词缀; “子”的有无于词义无关,因此是完全的羡馀成分,其主要作用是适应了汉语词汇双音化的需要,把逐渐不自由的单音节名词变成自由的双音节名词(即由粘着形式bound form变成自由形式free form)。 如果原本是双音节的复合名词再加上词缀“子”,那么“子”的游离性则表现得更为明显,如“新娘子”、“新郎子”,《现代汉语词典》、《现代汉语词表》(主编刘源)均不予收录,而只收“新娘”、“新郎”。其实,在汉语口语中,“新娘子”的说法远远超过“新娘”。

      2.子——刨子 剪子 铲子 锯子

      梳子 碾子 筛子 盖子

      例2的“子”也读轻声,是半游离性词缀; “子”的有无与词义有深层的联系,因此可以看作是一种半羡馀成分。一般著作都认为,这是“子”加在单音动词后面以构成新的名词。而笔者则认为,以上所列“刨、剪、铲、锯、梳、碾、筛、盖”是一类特殊的词——名动同词(可详见拙著《中国古汉语学》上册第二章第一节),《现代汉语词典》的释义足可为证:如“刨”释为“刨子或刨床”和“用刨子或刨床刮平木材或钢材等”;如“剪”释为“剪刀”和“用剪刀使细的或薄的东西断开”;如“铲”释为“铁制的用具,像簸箕或像平板,带长把”和“用锨或铲撮取”;如“锯”释为“开木料、石料、钢材等的工具”和“用锯拉”,不一而足。耐人寻味的是,《现代汉语词典》释义涉及有关名词用法时往往用单音节词表示,如“用锨或铲撮取”,“用锯拉”。由此可见“子”在例2中是一个可以游离而出的成分,只是较之例1在程度范围上有所不同,因此是半羡馀成分,其作用依然是把不自由的单音节名词变成自由的双音节名词,同时具有一种强化功能——使“名动同词”中的名词性因添加半羡馀成分而得以强化凸现。

      3.子——摊子 根子 套子 墩子

      场子 册子 口子 本子

      片子 架子 点子 粒子

      例3的“子”也读轻声,是半游离性词缀; “子”的有无于词义有深层的联系,因此也可以看作是半羡馀成分。一般著作均认为,“子”在这里的作用是把单音节量词转换成双音节名词。而笔者则认为,从“子”充任名词性词素的词缀的一贯性来看,与其把例3“摊、根、套、 墩、场、册、口、本、片、架、点、粒”视作量词,倒不如视作为名词——因为这些本来就是名词,添加半羡馀成分“子”,只不过使其名词性特征更加显豁罢了。在不同的组合关系中大约更可见这些所谓“量词”的真面貌,如:摆场——摆场子,打白条——打白条子,收摊——收摊子,花名册——花名册子,等等,显而易见“子”是附于名词素后的而且有一定游离性的羡馀成分。最后的“粒子”一词,“子”读作轻声时,是羡馀成分,是双音节派生词;“子”读作上声时,不是羡馀成分,而是双音节复合词。

      4.子——疯子 瞎子 秃子 聋子

      矮子 瘦子 胖子 傻子

      骗子 捣子 搅子 混子

      例4的“子”也读轻声,是半游离性成分; “子”的有无与“借代”或“语法转喻”有关,因此可以看作是一种半羡馀成分。一般著述均认为,这是“子”加在单音形容词素和单音动词素后以构成新的名词。而笔者则认为,以上所列“疯、瞎、秃、聋、矮、瘦、胖、傻”是以性状(形容词)借代为具有该性状的主体,“骗、捣、搅、混”是以动作行为(动词)借代动作行为的施事者,因而才可在各词(词素)后加“子”使其隐含的借代关系(语法转喻关系)得以形式化地凸现。这一类词均含贬义:“瘦”“胖”看似对立,其实都在人们的排斥之列;“矮”与“高”确实相对,“矮”,自古至今都不被看好,因此有“矮子”,而“高”则令人羡慕(有成语“高不可攀”为旁证),因此则没有“高子”。有鉴于此,可以认为这例4 中的“子”因借代(语法转喻)的认知原因,而使相关的语词呈现出浓厚的感情倾向。人体的生理缺陷、心理缺陷和人的丑恶的行为,同正常人相比,同正常人的美好的行为相比,大约是比较显著的,因而容易形成借代(语法转喻),对比之下便可以看得更清楚:“傻”和“精”相对,可以说“他很傻”、“他很精”,但只可以说“傻子”,而不可以说“精子”(“子”读作上声是另一个词,则另当别论)。

      “子”的音变情况比较单纯;而“儿”作为词缀看似简单,其实音变十分复杂,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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