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声调与语调的关系

作 者:

作者简介:
曹剑芬,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所 100732

原文出处:
中国语文

内容提要:

本文试图通过声学语音学的实验分析,从声调和语调生成的客观物理过程及其相互作用的原理入手,阐述汉语语调的深层本质和内在结构,进而揭示声调与语调之间的复杂关系。初步的实验分析表明,语调是语句音高运动的模式,主要体现为音阶的总体走势及其波动形式;声调是音节或词(组)的音高运动模式,包括音高升降曲折的形式(即调形)和相对的音阶特征。在语流中,声调与语调同时并存,两者的关系是音阶叠加的“代数和”,而不是调形叠加的“代数和”。它们相互依存、彼此制约:声调受语调的调节,其调形虽然相对稳定,但其音阶必须随着语调的波动而上浮或下沉;语调存在于声调之中,必须通过各个声调的沉浮而得以实现。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2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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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引言

      什么是语调?这是语言学里一个非常著名、但却没有很好定义的概念。这种情况不但阻碍了理论上的探索和交流,而且也给自然语言处理带来许多困难。因此,在讨论汉语的语调特性以前,有必要首先弄清楚语调的一般概念。

      广义地说,一种语言的语调,在感知上是语音的轻重缓急和抑扬顿挫的腔调;在声学上实现为各种韵律要素包括音高、音长和音强等协调变化的综合效应,主要表现为语句音高变化的总体模式;在功能上主要表达语气、情感,同时也有一定的语义表达作用。狭义地说,语调就是语句的音调模式,也就是语句音高变化的总体轮廓,通常采用音阶运动的走势来描写。(注:一般采用物理上的基频曲拱(F[,0] contour)作为音高运动的等效物。本文也采取这个用法,以基频F[,0]代表音高。就某一个音节而言,以它的音高中值代表它的音阶。以下不再一一说明。)例如,在英语里,陈述句的音高走势是逐渐下降的,它的语调就是降调;而一般疑问句的音高走势是逐渐上升的,它的语调就是升调。

      说到汉语的语调,人们也常常简单地套用印欧语言的语调模式。这种情况多半发生在外国人学习汉语的时候,结果自然会出现抹煞声调区别词义作用的现象,显然,这是行不通的。于是,又产生另一种倾向,就是认为汉语没有语调,或者认为汉语的语调并不重要。这种倾向多半出现在汉语声调和语调的研究者中间。其实,语调是各种语言里普遍存在的韵律现象,只是具体的实现方式随语言而定。因此,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汉语有没有语调,而在于汉语的语调跟声调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众所周知,声调和语调都表现为音高随时间而变化的模式。尽管它们属于不同的语言学平面,各有自己独特的音高变化格局,是两个相对独立的音高系统(沈炯,1995)。可是,我们平时听到或看到的语句音高变化却是个浑然一体的东西。那么,在实际语言里,这两者是怎样既融为一体、又保持各自不同格局的呢?长期以来,许多从事汉语语调研究的学者都致力于这方面的探索,其中最著名的要推赵元任先生提出的“小波浪”与“大波浪”并存叠加、两者是“代数和”关系的理论。遗憾的是,当初赵先生只是解释了短语末尾音节或句子末尾音节的声调与语调之间的两种叠加关系,而没有具体说明语句中的各个局部的声调与全局语调之间的“代数和”关系是怎么回事。因此,究竟怎样理解这种关系,各家的认识不同、看法不一。而且,这个问题至今仍然制约着汉语语调研究的进展。

      起初,人们往往只是简单地从声调的音高升降曲折、也就是声调的调形跟整句句调的调形来理解“代数和”,结果发现,那样不符合语言实际。因为汉语是声调语言,调形曲线遵循一定之规,具有区别词义的作用,因而是不能任意改变的。否则,势必会抹煞声调区别词义的作用,就像赵元任先生所举的例子那样,把‘姓王”说成“姓望”,或把“姓陆”说成“姓卢”了。因此,人们就提出怀疑,认为在音高系统中声调和语调的整体关系不可能是代数和方式,主张不用“代数和”这个说法,因为它很容易引起误解。(注:详见沈炯(1995,1997)的具体论述。)可是,吴宗济先生(1997)发现,事实上,赵先生所说的“代数和”是指基调调阶、即音阶(register)之和,而不是调形曲线之和。认为小波浪与大波浪的代数和可以理解为字调的平均音高跟语调的平均音高的代数和,而字调调形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吴宗济,1996)。根据我的实验观察,我认为吴先生在这里确实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我们应该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探索语调调阶变化的音理和规律,解析清楚汉语声调跟语调的关系。

      实际上,许多研究者已经认识到,外表可以观察到的句子的音调变化曲拱,是许多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因此,在语流中,每一个局部的音高目标的实现、即音高的表层表现,都是可以通过语句中各种因素的作用来说明的(Xu et al,1999)。而汉语的问题是,还没有找到把这种复杂的音高模式分解还原为声调和语调各自效应的独特的解决方法(Shih,1997)。的确,这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在研究普通话韵律结构及其声学语音学相关物的时候,我们发现,在实际话语中,与声调相关的音高变化行为和与语调相关的音高变化行为既不完全是一回事,又不是完全独立的两回事,而是彼此互载、相互关联的,两者之间的确是并存叠加的“代数和”关系。为了揭示这种关系的实质,本文将根据相关的实验分析数据,重点讨论以下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汉语语调的“大波浪”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它们是怎样形成的?(二)声调的“小波浪”究竟是怎样载荷语调大波浪信息的?怎样跟“大波浪”叠加和受“大波浪”制约的?

      二 研究方法

      本文的讨论,是以笔者先前关于汉语时长和节奏的一些研究(曹剑芬,1992-1993;1998;1999)为基础的。这些研究的结果已经显示出,汉语的语调同样是各种韵律特性的总体代表,它既涉及言语的停顿、节奏,又涉及语音的轻重和突显(prominence)等。从声学上看,主要表现为音高和时长的规律性变化。基于这个认识,本文将参考普通话节奏和重音等方面的表现,集中考察连续话语的音高运动情况,揭示汉语普通话语调的基本骨架,进而弄清楚声调与语调的关系。

      本文所涉及的实验语料主要有两组。第一组由男女两个播音员的新闻播音组成。由于新闻播音多为陈述语气,比较平稳,没有特别突出的重音和语气变化,比较适合于用来考察一般语调的基本构架及其声学相关物,有利于揭示局部的声调变化跟总体的语调变化之间的一般关系;第二组语料包括四对朗读语句,它们都由同样的音节系列组成,但是各对的重音分布不同,(注:表中采用文字下面加点的方式来代表强调重音。其中第一对句子只有自然重音,通常落在“结(实)”上,一般不加标记。)每一对中的两个句子的语气也不同,分别为陈述语气和一般疑问语气。具体如下表所示:

      

      这些语句分别由男女9个人各朗读一遍。 这组语料主要用来考察汉语不同语气和不同重音设置对语调基本骨架可能产生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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