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清儒古音研究中考古与审音二者的相互推动

作 者:

作者简介:
北京师范大学 中文系,北京 100875/Chinese Department,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875,China 王宁(1937—),女,浙江海宁人,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导师,主要从事汉语文字学、汉语史研究。/黄易青(1951—),男,福建南安人,文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民俗典籍文字研究中心兼职副教授,从事汉语史研究。

原文出处:
古汉语研究

内容提要:

清代古音研究中考古和审音两派在平上去入四声关系、阴阳入三声关系、韵类侈敛的分合关系等三方面的论述,相互启发、相互借鉴、相互推动,是促进清代古音研究深入发展的重要原因。考古的方法属于归纳,审音的方法属于演绎,其他领域的研究亦可从清人的研究中得到启发:归纳与演绎是对立而又统一的,应当兼综归纳与演绎之长。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2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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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认为,清代古音研究诸家中,以其主要方法之不同而论,可以分为考古派和审音派。考古派以顾炎武、段玉裁、王念孙、江有诰、章炳麟为代表,审音派以江永、戴震、黄侃为代表。考古派比较注重材料的归纳,“因乎古人用韵之自然,而不容以后说私意参乎其间”;[1]审音派比较侧重从今音和等韵中推求古音系统,“审音本一类,而古人之文偶有相涉、有不相涉,不得舍其相涉者而以不相涉为断”,“以正转之同入相配定其分合,而不徙恃古人用韵为证。”[2]两派分歧之焦点在于如何对待入声韵的地位。两派之异同,前人论述甚多;而两派之间、两种方法之间的相互启发、相互借鉴、相互推动——这是清代古音研究深入发展的极其重要的原因——却少有人论及。研究古音学史,不能不注意这一重要事实;材料的归纳与理性的推演,分别属于归纳法与演绎法,具有哲学上的意义,尤其可供现代借鉴。因而有必要对考古与审音两派、两种方法的相互推动、触发作用做一番考索。

      考古与审音二者之异同,焦点是对入声的性质和入声韵地位的处理,由此产生了对一些平声韵分合的不同意见;二者之相推动,亦主要体现在这些方面。兹分说如下。

      一、平上去入:从轻重缓急之分到阴阳入三声相配

      1.0古韵阴阳入三分法,现已为多数人所赞同和遵守,并且人们也认为这是戴震和黄侃等人的主张。但是,阴阳入三分法有一个发展过程,其中考古派顾炎武、段玉裁、王念孙等人的阴阳二分法的一些主张,启发了审音派并促进了三分法理论的完善。而二派之间的分歧和相互启发推动,可以说是从讨论平上去入四声的关系或者说是平上去与入的关系开始的。从顾氏的以“轻重缓急”说四声,到江永的“入声与去声最近”,发展到戴震的“有入之入与无入之去近”,是从讨论四声开始而以解决平入相配结束的。

      顾炎武根据古人用韵四声相押的材料,提出“古人四声一贯”,认为平上去入之间只是迟疾轻重的不同。他说:“古人之诗已自有迟疾轻重之分,故平多韵平,仄多韵仄。亦有不尽然者,而上或转为平,去或转为平上,入或转为平上去,则在歌者之抑扬高下而已,故四声可以并用。”[3]

      从四声是迟疾轻重之异出发,生发出三个问题来:一、平上去三声孰与入声最近;二、入声配哪些平声韵;三、入声主要是声调问题还是收声问题。这三个问题是通过考古派和审音派一起辩论而获得目前所知的结论的。

      1.1顾炎武从古韵文实际出发,认为入声与去声最近。他说:“凡入声之字并可转为去声,亦可转为平声、上声。”[4]从表述的层次来看,他认为入声转为去声的最合理、最多。《唐韵正》入声字中,注明转去声的最多,转平上的也不少,但在每一类离析的入声韵后都说“以上字转去声则当入某韵”,可见他在实践中认为入与去最近。

      而且,顾氏已隐约指出平上去入相转的递进关系。他说:“平音最长,上去次之,入则诎然而止,无余音矣。”又说:“上如其平,去如其上,入如其去,而又还如其平。”[3]

      而且《古音表》中平上去入四声相承也体现四声之间的远近关系,如“齐荠霁屑”、“微尾未物”,后来,江永称此为“直转”。

      江永说:“平上去入,声之转也,一转为上,再转为去,三转为入。”[5]这是把顾氏隐约感到的递进相转关系进一步表述清楚了。四声递进关系清楚了,那么入声与谁最近也就清楚了。他说:“入声与去声最近,《诗》多通用为韵;与上声韵者间有之,与平声韵者少,以其不谐也。韵虽通,而入声自如其本音。顾氏以入声皆转为平、为上,大谬。”[6]实际上顾氏于入转为去与转为平上,也还不是等量齐观的。

      但有一点值得注意,顾氏论四声相转是从歌者的抑扬高下来观察,江氏则是从语言本来的性质入手。

      江永的“入声与去声最近”,到了戴震就发展为“有入之入与无入之去近”,用《广韵》韵目表示即如:

      真——轸——震——质——至……

      真轸震旧为有入之韵,质为“有入之入”;脂旨至旧为无入之韵,“至”是“无入之去”。这就是,入声质韵与阳声之去震韵相近,亦与阴声之去至韵近。这就牵涉到入声与平声相配问题。

      1.2顾氏认为入声与平上去之间只是声音迟疾轻重的问题,以此解释古人用韵入声与阴声相押以及《广韵》中一字数读现象。短促的入声舒而为阴声,所以他以入承阴(合口韵除外)。如《古音表》“支纸寘质”、“脂旨至术”、“之止志栉”、“微尾未物”相承。又如,他说,“屋之平声为乌”,“沃之平声为夭”,“术转去而音遂”,“曷转去而音害”。[7]又如,“速”字“去声则音数”,“叔”字“去声则式诏反。”[4]

      江永吸收了顾氏以入承阴的合理意见,又兼顾《切韵》以入承阳的事实,为之折中,以入兼配阴、阳二声。《切韵指掌图》已以入声兼配阴声和阳声,江永不会对此没有继承,但重要的是他是在顾氏提出以入配阴的基础上,面对《诗》韵实际和《切韵》中古今语音条理,以及《说文》谐声的情况,提出“数韵同一入”的主张。而“数韵同一入”的道理,是用平上去入相互递转来解释的。

      顾炎武的四声递相转,只是单向的,即:平——上——去——入,江永称之为“直转”,所以一入只承一平。江永的四声递相转,是双向的,即平——上——去——入——去——上——平,入声是双向相转中的枢纽,即所谓“入声有转纽”。江永说,顾氏“不知入声有转纽,不必皆直转也”,“平上去入,声之转也:一转为上,再转为去,三转为入,几于穷,仅得三十四部,当三声之过半耳。穷则变,故入声多不直转;变则通,故入声又可同用……数韵同一入,犹之江汉共一流也,何嫌于二本乎?”[5]穷则变,变则通,这是一种辩证的观点。这就把顾氏用来解释古人用韵四声相押的“转”,提高到用来解释语音系统性的“转”。“数韵同一入”的道理,即在平上去入递转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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