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金文“朕”字构形的历史取象

作 者:

作者简介:
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Centre National de Ia Recherche Scientifique,France 游顺钊(1936-),男,中国香港人,法籍,受聘于法家国家科学研究中心,从事视觉语言研 究。

原文出处:
古汉语研究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2 年 01 期

字号:

      一、甲金文朕字中的权力象征

      朕字是商代三个御用第一人称代词之一,也是各家在分析这组字形用力最勤的那一个。

      (注:其他两个是“我”和“余”。关于这三个第一人称代词的御用问题,笔者2000年9月在意 大利托里诺召开的《欧洲汉学会会议》上宣读的拙文《商代第一人称代词的御用化对日后汉 语在语法和修辞上的影响》里有较详细的讨论。)

      古汉字结构成分的形象的刻画本来就非常精简,再加上后来的无可避免的形态演变,原来用 以取象的参照物已多难以辨认,因而导致各种各样的猜测。朕字就是其中一个显著而又典型 的例子。早在东汉时,许慎已感到这个字棘手,所以《说文》并没有作字形分析,只释作“ 我”。《说文解字注》却妄作修补,说什么“舟缝”。近代学者大多认识到段注的谬误,但 却苦于不得字形之所据,只好归类为假借字。于省吾的结论很具代表性。他说:“诸家…… 皆不可据……朕训我,乃假借义。本义久湮,存疑可也。”郭沫若则论定朕字为“象 两手奉斧形,殆兵之初字,朕字从此殆谓持斧所以契龟。”郭、于两说之所以未能令人信服 ,完全因为仍和前人一样,囿于以“朕兆”作为朕字的第一义。鲁实先虽然也看到朕字的传 统分析的不妥处,可惜也只能说“朕之为字,乃从舟从弁以会意,舟以象其履,弁以示其冠 。”这个分析也难以置信。(注:赵诚也说朕字构形不明,见《古文字研究》1986年第15辑297页;郭、于两引文均见于省 吾《甲骨文字诂林》(1996);鲁说则引自李孝定1991[1965]年的《甲骨文字集释》,而李孝 定在该条的按语中也认为“大抵为假借之义与本字字形了无关涉。”)所谓的“弁”,究竟在哪里呢?我们无论怎样想像,也没法把 |看成是一双手拿着一顶帽子的形状吧!“弁以示其冠”仅仅是躲避具体的形象分析的一个 籍口而已。鲁实先企图曲折地自圆其说,可仍是枉费力气。至于(舟)那个组合 成 分,姑且不论它像不像一只鞋,除非其中能讲出个像传说里晋公子重耳跟介子推那样动人的 故事,用这日常遭人踩踏的履屐来表示贵如九五之尊的君王,倒像把“婦好”里的“帚” 说成是象征后妃的一把扫帚一样不合情理!(注:帚字是婦字的原始字,这点早有共识。自1976年从婦好墓发掘出那批新材料后,我们 对帚、婦两字开始有较全面的了解。出土的婦好铭文都带有这两个特点:铭文中的帚字, 绝大多数是明显地置于其他铭文之上,像表示一件悬挂着的物体;其次是这些铭文基本上不 成行,不像有文字的排列顺序,却类似一个徽号。从整个铭文来看,并没有迹象暗示这些帚 字原是所谓婦字的构件,只因铭文的布局才给人感到像是从妇婦字游离出来的错觉。帚字的 形象绝对不可能是一把扫帚。如此粗俗的清洁用具,怎会在庄重的铭文里置于贵如后妃的名 字上头呢!所以当我看到构拟的古埃及宫扇flabella的图像时,我就悟到所代 表的其 实是同样的一种宫廷饰物。60年代梵谛冈教皇出游时,仍有类似的景物。中国舞台上当皇后 妃嫔出场时,随后的宫人在贵人头顶上交叉高举着那两把宫扇,也应该是商代 的 孑遗。参见北京国际书店出版的《中国拓本》的北魏拓片。因此我认为铭文上的帚字是个徽 号, 表示女主人的身分,是个养育了储君的皇后或妃嫔。铭文那个字,既不是扫帚 的 “帚”,也不是和(女)字合体念成婦字,与卜辞里的一些“女”、“帚”合 体作婦字不能混为一谈。)

      由于金文里有单以代表朕字而(舟)却没有这个独立的功能,所 以我认为前者应该是朕字的主体。(注:见容庚《金文编》(1994[1985])。)那末探讨朕字的主体参照物,就是要问那双手拿着的| 是什么,以及那件物体和帝王自我称谓又有什么关系。在参考其他文化区域的一些有关文物 资料后,我认为那件物体应该是一根权杖。在太平洋玻里尼西亚群岛一个离群聋人的自创手 势“酋长”是这样比画的:两手相叠,手心向下,平放在胸部和脖子之间。据调查人的解释 ,那是模仿当地酋长双手按着权杖的常惯的姿势。(注:这是根据丹麦心理学家Rolf Kuschel于1974年一书中的报导。)在距离该岛三千多英里的另一个岛屿上 发现的木雕,也同样以双手拿着木棒作为权力标志。在亚洲东方地区也可以找到类似的实物 作佐证。本世纪初安南幼王登基时双手拿着一个笏,日本储君德仁太子在1993年的结婚典礼 上也拿着同样形状的礼器,都活像朕字里的简单描绘。因此朕字那一竖笔是代 表一根权杖大概不会错。(注:从象征权力角度看,朕字的结构应属于“尹”和“君”那个造字源流,均取象于权杖。)至于朕字边旁那个可左可右的成分,我以为应释读 作“舟”,下文将绕着这个要点作论证。

      二、朕字里的另一个参照物是什么?

      于90年代间我曾两度讨论朕字,均无法就它的两个组合成分,(舟)和|(权杖 )在取象那个层次上梳理出一个整体的、调协的解释。另一方面,因“舟”与“朕”在古音 构拟上距离太大,也不可能把“朕”边旁的“舟”释作声符。(注:见拙文《国王与我——古汉字结构成份及其导发因素分析举隅》(1992),《香港汉语语 言学研究论文集》,香港语言学学会出版;另一拙文是在前文的基础上,于1994年写的法文 增订稿,在巴黎社会科学院《东方语言学报》的增刊上发表。)这个悬案一搁就十年,现在 才能作一个详细的补释,论证应隶定作“舟”,而且这个充满象征性的构件是 从般庚的般字里的那个组合成分(舟)嫁接过来的。说得更明确 些,这个成分就是般庚的(般)的简化,省略了那部分,亦可用传 统的说法作“从般省”。在进一步讨论前,我们得先划分清楚卜辞里的“般”与“盘”,哪 个应隶作“般”,哪个隶作“盘”。把“般”跟“盘”历久的纠缠清理了,朕字偏旁那个“ 舟”的取象背景就自然水落石出。(注:回顾近年来各家对甲骨文般字的分析,还是不得要领。像徐中舒(同上)仍然拘泥于《说 文》的“象舟之旋”那个曲解而不得其正读。刘兴隆1993年的《新编甲骨文字典》准是搬用 康殷1979年的旧说,把般字说成“像执匙向盘中取食”。夏渌《评康殷文字学》(1991)本来 是为批评康殷而作的专著,但在这个字上也仅提出“象征手执兵杖的战士退到栏棚 ,即屏障的后边。”见该书206页。他这个解说跟康殷的,也只不过五十步和一百步而已。)为行文方便,我把般庚的“般”写作般[,1],而把他见的 “般”作般[,2]。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