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进程中,美育的重要作用被重新认识。但由于对美的认识以及美学研究自身的艰难和误解,教育与美学结合并进行审美教育时,歧误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例如,当“美是什么”都还迷迷糊糊、没搞清楚的时候,美的教育教什么、学什么肯定也是含糊不清,而教育的美是什么也成为问题。随之而来,审美教育是否就是艺术教育,艺术教育是否就是工艺教育和技艺教育,美学教育是否就是教育美学等等,都是需要澄清的问题。 歧误之一,审美教育落脚到艺术教育 从已知的情况看,有意识地将美和教育结合到一起的教育现象,被称为审美教育。然而,审美教育的目标和内容从一开始就处于含混不清、莫衷一是的窘况。因为人们将美的含量比较高的艺术视为美的化身,所以,同美学家们将艺术哲学看成美学一样,教育家们也索性将艺术教育当作了审美教育。正是在这种朦朦胧胧中给美和艺术划上了等号,美学与教育的融合也从这里出现了歧误。 艺术教育的重头戏之一是艺术欣赏,意在从艺术欣赏过程中获得美感,陶冶情操,提高审美能力和美(艺术)的创造力。意图显然是不错的,而且不能否认,这种意图通过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得到了或多或少的实现。但是,正是这种方式和效果,反映出艺术欣赏或者艺术教育的特点以及对美的教育而言的局限性。艺术作品,无论是直接的声像作品还是通过语言文字等媒介转化为想象(形象思维)的作品,都是具体可感的对象;而且,艺术品往往是人的生活图景及其生命情感的浓缩和再现。所以,每一件成形或成功的艺术品都是一个相对独立完整的生活世界或情感整体,哪怕是三两句话构成的一节小诗也是如此。毫无疑问,其中会有这样或那样的,内容或形式的美及其规律,也会给欣赏者带来这样或那样的,不同程度的美感及其享受和陶冶。欣赏是在感性的过程中进行的,欣赏者是听音乐还是看小说,是听这种音乐还是听那种音乐,基本上是随机或凭随时的兴趣。这种随意无序的方式及其效果,对于社会化的艺术欣赏或艺术教育来说是正常的、无可非议的。但是,对于纳入学校课程的审美教育而言,便显得过于随便、捉摸不定,甚至可有可无了。显然,教育,尤其是狭义的学校教育或课程教育,必须是目标和内容明确、层次及结构有序的教学过程。随意的艺术欣赏肯定做不到这一点。此外,教育是教学相长的活动;除了学生的学习之外,教师的教导也十分重要。如果说学生的跟随性学习带有一定的随意性还可以理解的话,那么,对于教师来说,随意性、无计划的教学是不能太多的。话又说回来,迄今为止的艺术欣赏(艺术教育)之所以随随便便、可有可无,根本原因还在于美的基本内容及其层次序列结构不清晰,教师也只得听之任之了。 艺术教育的另一重心便是各门类艺术技艺的训练。出于两种动因,人们对于具体门类的艺术技艺很重视。一是为了培养欣赏某类艺术的能力,提高审美效果,增强主体的艺术素养;二是在社会职业分工日趋专业化的条件下,获得某门艺术技艺的专长,就意味着在未来某门艺术职业领域有一席之地。所以,艺术教育是在艺术欣赏的基础上逐步演化为门类艺术的技艺训练课,例如中小学中的音乐、美术课,其内容主要是音乐和绘画两种艺术的基本知识和初浅的技能,附带较多的练习。教师既没有告诉学生“美是什么”,也没有从中举例指出何种音律或线条色彩组合才叫做美,只要将课本上的知识教给学生就行了。学生既没有意识到是在接受美的教育,也没有弄清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只知道直观地学会教师教的东西(会唱点歌、画点画)就行了。如此效果,比起语文、数学等课程就显得简单、浅显。这丝毫没有贬低或否定音乐、美术等门类艺术技艺教育的意思(这些技能至少是进行艺术欣赏和创作的基础),而是说明具体的艺术技艺教育不能代表审美教育,只能作为艺术教育乃至美育的一个部分。 综合艺术教育的两个方面的情况,可以证明前面所下的判断:将审美教育落脚到艺术教育或以艺术教育替代审美教育,是美与教育结合中的一个歧误或是一个误会,这一歧误本身所带来的后果是严重的。 艺术教育被蒙上了一层阴影。艺术教育原本是一种学习生活实用技艺和修身养性的良好途径,中国古代教育中的“六艺”在很大程度上和某些方面就是艺术教育。艺术欣赏和具体的艺术技艺一直在民间或家庭教育中延续,其目标内容与实际效果用途,都与艺术教育名符其实,不存在移花接木,张冠李戴的歧误。可是一旦戴上了审美教育的桂冠,便出现了前述的歧误现象,被“美育”的头衔压得喘不过气来。其结果不仅难以长久保留审美教育的桂冠或头衔,也逐渐地、部分地失落其原本的价值和实际意义,弱化了艺术教育的地位。一个明显而普遍的事实是:在现代中国,艺术教育远不如其在古代的地位,音乐理论也达不到“乐”教的境界。 审美教育被置于一种尴尬的境地。就概念而言,审美教育是西方的“舶来品”;就实质而言,审美教育并不是中国审“美”意义上的教育,而是一种人类感性及其思维的教育。自从19世纪后半叶和20世纪初美学和审美教育被移植到中国以来,美育既没有按照西方概念的本义去演绎展开,也没有依据中国“美”的本义去发掘,而是照搬西方模式,将艺术哲学当作美学,将艺术教育当作审美教育。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愈来愈觉得这种审美教育似是而非,既非驴又非马。更为尴尬的是,人们一方面大张旗鼓、热火朝天地鼓吹审美教育如何重要,另一方面却眼睁睁地看着审美教育如何虚化、减弱,而且明明感觉到现行的艺术教育很难与审美教育划等号,却因为说不清何谓美、何谓审美,而不敢承认这套自己并没看见的“皇帝的新衣”。于是,头戴审美教育桂冠的艺术教育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堂而皇之又浑浑噩噩地存留于学校教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