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商人缺些什么

——对马克斯·韦伯的一种解读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玉忠(1956-)中共潍坊市委党校副教授,主要从事农业经济学及财会研究。 中共潍坊市委党校 山东 潍坊 261041 董伟 中共潍坊市委党校 山东 潍坊

原文出处:
昌潍师专学报

内容提要:

中国古代商人是相对于韦伯所称引的资本主义企业家而言的。在中国古代虽然有工商分立 的说法,但工的实际历史影响太小,真正代表中国古代企业家——如果可以称为企业家的话 ——精神的是商。所以此处商人是泛指,以勉强对应韦伯讲的西方企业家。韦伯从宗教社会 学的角度指出资本主义何以产生于西方,他同时对中国的古代社会也做过研究。本文力图对 中国古代社会的一个特殊阶层——中国古代商人以韦伯的视角做一考察,看中国古代商人身 上有哪些东西不符合韦伯意义上的近代化品格。


期刊代号:F7
分类名称:经济史
复印期号:2002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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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150(2001)04-0031-04

      马克斯·韦伯(Max Weber 1864-1920)作为二十世纪初叶著名的社会学家,也是比较文化 的 开创者之一。他曾写了一部轰动西方的名著《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笔者使用的汉译 本是三联书店1987年12月版,下简称《新》),在此基础上,韦伯有一个雄心壮志,就是要 对世界上各大精神系统做一比较,以探讨何以资本主义只会在西方(欧洲以及北美洲)首先出 现。当然,韦伯在其著作中反复宣称,他的比较研究只是从一个独特的角度去观察的结果, 这种角度决不是唯一的,并未排除其他的可能性。他对中国的考察结果是《儒教与道教》 (商务印书馆1995年10月版,下简称《懦》)。虽然韦伯并不懂汉语(他对中国的了解主要通 过传 教士们的研究),而且在这本书中还存在不少常识性错误,但是韦伯所揭示的儒学(韦伯也称 儒教)与道家(韦伯分不大清道家和道教的区别,常常混用)的精神本质是深邃的。中国文 化塑造了中华民族的独特性格,也使中国古代商人具有着不同于西方现代企业家的独特品质 。对照上面提到的两本书,我们会发现,在韦伯看来,中国古代商人缺乏西方近代企业家身 上所拥有的一些东西,韦伯认为这正是中国古代没有产生近代资本主义的一个重要因素。

      一、职业观

      近代资本主义职业观竟然是产生于宗教改革家马丁·路德对一个词的误译,这不能不说是 历 史的一个幽默。犹太古文献《便西拉智训》第十一章第二十至二十一节说:“坚守岗位, 持之以恒,工作到老,不要羡慕罪人的得势,而要坚守自己的工作,忠于主。主使穷人乍富 , 此乃极易之事。”(《圣经后典》商务印书馆1987年8月版 页169)此处的“工作”一词本来 就是平常意义上的,并没有特别的意思,但是,路德不这样理解,他用了一个德文词“Beru f”(中文可译作“职业”、“天职”)来译“工作”,使“工作”带上了伦理的意义。美 国社会学家,结构功能学派创始人,也是韦伯研究专家帕森斯(Parsons)用英文Profession 和Calling来译beruf,中文可对应为“天职”、“呼召”。天职一词很有意味,比如说:“ 为人民服务是每个共产党员的天职”,在心理意义上是接近路德的意思的。在韦伯看来,天 职观念构成了资产阶级文化的基础。他说:“事实上,这种今日我们如此熟悉,但在实际上 又远非理所当然的独特观念——一个人对天职负有责任——乃是资产阶级文化的社会伦理中 最具代表性的东西,而且在某种意义上说,它是资产阶级文化的根本基础。”(《新》页38) 我们可以这样来认识韦伯所揭示的“天职”观:它得自于信仰;它为人行于世提供了最后 的基础,让人知道是为了神圣的唤召而工作。这就是当年清教徒们的信念。这种“天职”观 决定了清教徒可以从事除政治以外的任何正当职业,尤其是工商业;而且,天职观念还加剧 了分工的出现,它使得每个人都为大多数人的利益,为公共利益而工作,因为只有这样才会 符合神的旨意。当然,韦伯又指出现实的变化却最终改变了路德的初衷,后来的资本家甚至 整个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发生了集体遗忘,整个资本主义社会变成了一个“铁笼”(韦伯语), 人变成了急功近利者,个人享乐者,“天职”观念完全失去了它的宗教意蕴。

      在中国,商人自始至终没有一种终极关怀意义上的职业观念。这是与中国古代商人的定位 联系着的。在中国古代,很早就注意了商业在社会生活中的作用。《史记·货殖列传》中引 《 周书》说:“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商业与农、工一样 关系人们的生活。在先秦,商人在大多数时候是很风光的,大家都有发财的欲望,如孔子言 :“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土,吾亦为之。”(《论语·述而》)司马迁在《货殖列传》中更 总结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住。夫千乘之王,万家之喉,百室之君 ,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平?”所以春秋战国时代可以说是中国古代商人的黄金时期 ,出了不少商家大贾,诸如弦高、范蠢、子贡、吕不韦之流。但是,中国的地理环境及经济 条件决定中国古代只能以农立国。自商鞅变法始,重农抑商成了中国古代经济意识的主流。 在士大夫们看来,商人不事生产,专靠投机射利,巧取豪夺,引起人心浮动,甚至引起天下 的贫困。清末翰林院学士谢阶树就说:“今天下贫三而富一:君贫、臣贫、民贫,是三贫也 ;而富一,则商贾而已矣。”(《约书·理财》)本来具有社会意义的商业在社会主流意识看 来就只是一种个人行为,商人的目的就是一心赚钱,商人使用的手段就是诡诈。《韩非子· 备内》说“……故舆人成舆则欲人之富贵,匠人成棺则欲人之夭死也。非舆人仁而匠人贼 也,人不贵则舆不售,人不死则棺不买。情非憎人也,利在人之死也。”中国古代的文人士 大夫是社会主流意识的代言人,他们对商人的看法也就是整个社会对商人的看法,而最可悲 的是这种看法也被没有话语权的商人们认同。因此才会有“无奸不商”的说法,不择手段赢 利似乎是中国大多数商人的唯一目的。韦伯这样描绘中国商人:“中国人赢利欲的异乎寻常 的强烈和发展早就是不容置疑的事了,其厉害和肆无忌惮——只要不是宗族同胞——为其他 任何民族的竞争所不及。”(《儒》页115)

      这样,因着社会主流意识对商人的看法,商人们虽然在发财时奋不顾身,但是他们本身对 自己的职业并无信心。中国古代商人从事商业活动往往是生计所迫,是生活的压力,他们更 向往的是文人士大夫的生活,追求的是耕读世家。虽然商人中尤其明清以来多有穷书生弃文 从商,但文人士子的生活对商人的吸引力是巨大的,这倒不仅仅在于读书使人明理,而是因 为在中国古代人看来,文化里面包含着许多神秘的东西,文人士子身上有种超俗的魅力—— 卡里斯马品格。(读者可想家胡屠户教训未中举的范进时讲:举人们都是文曲星——参见《 儒林外史》第三回)这当中徽商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徽商是明清之际兴盛了几百年的商帮, 他们的足迹遍布全国,在许多地方微商都建有自己的会馆。会馆中往往有各种对联以明徽商 心志,有许多都是关于向往读书的,现抄录两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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