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四”以后的《诗经》研究,拨开了笼罩这部古籍的重重封建迷雾,澄清了它的本来面目,把它认定为一部文学作品——一部上古的诗歌总集,推倒了强加给许多诗篇的封建伦理说教,以新的时代精神给予新的解说,并进行了艺术分析和创作经验的总结。这无疑是很大的进步,其影响极为深远。从50年代起,中国大陆的学术界更多地强调《诗经》的民歌集性质和文学价值,宣扬它的人民性和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并且通过解说诗篇进行阶级教育。 但是,《诗经》并不是民歌集,它的大部分不是民歌,而是宫廷和贵族创作的乐歌。它也并不仅仅具有文学的价值。《诗经》的价值是多方面的。它包含着丰富的社会史料和思想史料,被称为“周代社会的百科全书”,是真实可信的周代文献资料,历来被广泛运用于各种古史研究,现代仍被中国历史学家和各国汉学家运用于先秦史、社会学和人类文化学的研究;其中记录的天文地理现象和草木鸟兽虫鱼,也被自然科学家用于天文学著作、农学史著作。 《诗经》的语言学价值同样是突出的。孔子曰:“诗、书、执礼,皆雅言也。”它是用“雅言”创作或整理记录的,孔子用“雅言”即当时的标准语进行了统一加工。所以,《诗经》的语言是经过提炼加工的、在全民共同语基础上规范化的文学语言,而且曾长期作为全民的语文课本得以普及和延续,成为通行二千年的汉语文言文的前身。它对中国书面汉语的统一和发展,具有奠基的作用,为中国文化的灿烂辉煌,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至今,《诗经》的语言仍是研读先秦古籍和研究汉语史不可不注意的对象。《诗经》的文学的、历史的、语言的研究,互相联系,又互相制约,不宜偏废。全部诗篇是以语言为物质材料构成的,只有首先读懂这些语词的涵义,才有可能进行文学的、历史的研究,所以,正确的训诂是文学和历史的研究前提。 从另一方面来看,《诗经》的语言研究也受到文学、历史研究和时代的科学总体水平的制约。人类文化学、社会学、先秦史和历史地理学,以及诗歌美学研究的深入和提高,有助于训诂的提高和验证;考古学的进展和新的考古发现,已为典章制度、名物训诂提供了新资料。如《大雅·云汉》:“周余黎民,靡有遗。”这是诗语的夸张。对此,《孟子·万章上》记孟子曰:“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同理,进行《诗经》语法研究,也必须注意到因押韵而作的词序颠倒等诗语的特点。 又如,对《小雅·无羊》的“维
矣”,古人注疏一直难得精解。况代学者经过人类文化学研究和古史考证,了解上古部族以动物为图腾标志,
是绘着龟蛇的旗,
是绘着鹰隼的旗,前者部族人口少,后者部族人口多,由
变为“
”,表示人丁兴旺,所以下文说“室家溱溱”。历史科学的进展,有助于训诂质量的提高。任何一位研究者,不可能面面都有精深的研究,但必须通晓训诂,并且注意吸收各有关学科的新成果。 二 《诗经》语言研究内容广泛,研究的历史也相当久远。 《诗经》的语言与现代汉语相比较,其基本要素(语音、词汇、语法)都已发生重大变化,记录这种语言的文字,其字形、字音、字义也有很多变化:字形由籀而篆而隶而楷而至当今的简体,一部分字音有异,字义也有一部分不同。《诗经》使用众多的假借字,更使问题复杂化。这不仅在现代理解困难,就是在两千年前的汉代,人们也很难全懂,需要对词语作注释。 在两千年《诗经》学的发展过程中,著述浩若烟海,现存名著约五百种,研究内容相当广博。其中固然也有一些专论和研究性随笔,但大部分是采用为305篇作序说笺注的体制。一代代学者致力最勤的,是以训诂和考证为内容的“章句之学”。这是极其自然的事,因为只有首先为词语章句作出正确的注疏,才可能阐述其义理,点评其艺术。历代也有学者专门研究《诗经》的词汇、文字、音韵,至清代兴盛起来的小学,也以《诗经》为重点,而更趋向深入、细密和语言学理论化,产生了《诗经》的语法学、修辞学、词汇学、音韵学、文字学等分支,都取得显著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