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训诂学这门具有悠久传统的解释语言的学科,受到来自内部自身和外部环境的双重震宕,并呈相对衰微的景象。究其根源,外部方面,是中西文化与文明的激烈冲突,中国固有的人文体系受到西方新学的冲击和排斥;内部方面,则是传统训诂学体系芜杂、方法落后、职能单一、领域狭窄等等原因决定了它自身的命运。所以根源归结为一点,就是旧训诂学的极端传统化问题。 传统是由历史沿传而来的种种因素的总和,现代化则是文明演化的进步和发展,是现代人对历史文化积累的继续和开拓。因此,现代化是包含着众多内容的复杂概念。在人类历史上,随着人们需要的变化,传统的行为和态度不断地被取代或改变。这些变化着的需要源于经常变迁的环境对人们不断提出的新的挑战,以及人们由此而产生的压力。由于时间和环境发生变化,人们开始发现许多问题无法解决。因此,即使依恋并希望坚守那些已被确立的,曾经是完满的范型,最终也还是怀疑起特定的传统文化的合理性,并不得不设计或接受新的范型。 过去,许多人只把训诂视为汉民族文化的遗产,因此固守在传统文化的本位上,而忽略了对训诂在人类整体文化中意义的探讨。还有人则根本就反对训诂学的现代化,认为训诂本来就属于传统的范畴,训诂学本来就是传统的学问,如果训诂学现代化了,就不再成其为训诂学了。这种态度,对于训诂学在社会科学中占有应有席位,是很大的阻力。训诂学在二十世纪所受到的冷遇,迫使我们认识到:训诂学已面临现代化的严峻挑战;如果我们放弃现代人的主体地位的权利,仍旧沿袭旧训诂学极端传统化的老路走下去,那么训诂学就会丧失生机和活力,最终化为历史。 那么,训诂学现代化的内涵究竟是什么呢?我们认为大致有以下四个方面: 一、建立和完善以语言学理论为指导的、系统而规范的训诂学学科体系,实现训诂学的学科现代化 训诂以解释,传达语义为其主要任务,而作为语言的内容,语义系统恰恰构成语言结构的两重性之一(另一极是作为语言表达结构的语音)。从这个意义来讲,训诂是语言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训诂应被视为一种以语言为基础的特有的言语现象。 如果说训诂是一种实践,那么训诂学就是一种理论。具体来说,训诂学是一门从先代各种训释材料中总结出解释语言的规律和方法的学科。作为一门学科,它应被大致归入语文学(Philo Logy)或历时语言学(Diachronic Linguistics)之中去,并具备一套相对独立的理论体系。当然,我们不必用现代语言学理论的框架去苛求传统的语文实践,但另一方面,训诂学确需综合运用语文学的各个部门和语文学的各个分科的理论、方法和成果来完善自己。国外的语文学就有这方面的经验。例如印度吠陀语言开山祖师罗斯(Roth)借助于比较语言学和历史考证的方法研究梨俱吠陀,就取得了很大成果。 训诂学学科体系的建立,是20世纪的事了。1920年,沈兼士在《研究文字学形和义的几个方法》一文(载《北京大学月刊》第1卷第8号)中首次提出了建立训诂学的设想。1928年始,黄侃在中央大学讲授《训诂学》课程,首次明确提出了“训诂”和“训诂学”的定义,创立了独立的训诂学理论体系,提出了由互训、义界和推因三者构成的训诂方式,划分了本有之训诂与后起之训诂、独立之训诂与录属之训诂、说字之训诂与解经之训诂等界限。尽管这个框架还比较粗略,但它标志着训诂学摆脱了千年来经学附庸的地位,成为了一门独立的学科。 20世纪40年代,我国语言学家自觉接受西方比较语言学和历时语言学理论,并将其贯串到训诂学学科理论建设中去。齐佩容在《训诂学概论》中阐述了形、音、义、法四位一体的思想,并明确提出:“要想使训诂脱离了文字形体的拘束,抛弃了玄学的空疏的不科学的氛围,走入现代比较语言学的领域,那么就非得以比较语言学的理论作出发点不可。”由此将训诂学纳入了语言学的轨道。与此相应,王力则将训诂所涵语义的历史归入语言史的范畴,提出“从历史上去观察语义的变迁,然后训诂学才有新的价值”(《新训诂学》)。“新训诂学”派坚持历史的观点和词义系统联系的观点,重视词义同语音和语法的联系。他们所建的训诂学体系也曾被人理解为词义学或词汇学,但我们说,现代化的训诂学理应摆脱传统训诂学的束缚,大胆以现代语言学理论为指导,正视并研究训诂所载词义现象,探讨古代汉语词义结构、词义系统、词义演变、同义词、同源词、义位、深层义、词义系联和词义范畴等问题。 20世纪“新训诂学”派的理论尝试,客观上促进了训诂学的变革,同时也帮助了现代语言学理论从训诂学中获得借鉴和启发。现代语言学理论的导入,为训诂学在社会科学领域中获得应有的学科席位创造了条件,同时也提醒我们审慎地重新确立训诂学的定义、性质、职能、方法和内容,并促使我们为训诂学设立一个明确的、系统而规范的、能有效控制和处理大量语言和非语言因素的结构框架,把训诂学建设成为一门具有普遍原则和开放活力的学科。 二、发掘训诂的实用价值,研究古代物质层文化和制度文化,实现训诂学表述职能的现代化 在对训诂学性质的认识问题上,学界一直存在着两种不同的看法。一种是力图实现训诂学在语言学范型内向现代语义学的转化,另一种则认为训诂本体是解释学而非语义学,训诂学的解释是一种文化阐释。还有的学者前期认为现代训诂学的发展趋势应是文献词义学,也就是古汉语词义学,后期也转而承认,无论哪个领域想探讨本专业的历史,都离不开训诂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