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白话是六朝以后在北方话口语基础上形成的,它基本上反映了中古、近古汉语的真实面貌。古代白话词汇(有人亦称为“俗语词”)是上古汉语词汇的延续,又是现代汉语词汇的直接源头,具有继往开来、承上启下的作用。按道理说,它本应受到人们足够的重视,并对之进行充分的研究。但是,在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期内,许多文人学士却不屑一顾,问津者甚少,致使这一领域的研究一直停滞不前。 “五四”运动以后,被历代视为“正统”的文言退出了历史舞台,而被诟为“引车卖浆者流”使用的白话,开始登上了大雅之堂。可是,在新中国建立之前研究古白话的专著,只有徐嘉瑞所著的《金元戏曲方言考》这一本书。 真正对古白话词汇重视研究,是在建国以后的事。近几十年来,特别是打倒“四人帮”以后,在学者们的共同努力下,对古白话词汇的研究才有了显著的进展。不仅有许多考释古白话词汇的论文发表,而且有一批蒐罗丰富、训释精当、追溯古白话词汇流变与演化的专著相继问世。近几年来,在吸取古白话词汇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又涌现出一批工具书:有全面收录解释某一古白话小说中字、词的专书词典;也有综合性的断代词典。另外,在对中古、近古各种文学作品整理注释时,也往往对出现的古白话词汇作了考释,其中不乏精到之见。 对于半个多世纪以来我国在古白话研究方面所取得的重大成就,王英曾在《唐宋笔记语辞汇释》的前言中作过总结。他说,从现已取得的研究成果中可以看出,三十年代日本老一辈汉学家青木正儿批评我国对“近世俗文学之训诂,则还处在赤贫如洗的状态”①“到今天已经大为改观了。”然而,正如王英接着所指出的那样:“由于这一历史阶段所包括的时间既长,作品又多,呈现出来的语言现象非常丰富,因此,现在所取得的这些成就,还仅仅是这个领域内研究工作的一个良好开端,要解决的问题还多,待开垦的处女地仍有不少。”② 那么,究竟还存在哪些问题需要解决,还应该从哪些方面去努力呢?笔者不避愚拙,谨陈一孔陋见,以就教于方家。 首先,在取材范围上还需要进一步拓宽。古代白话,从它的萌芽、发展到成熟,有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由六朝迄明末,上下达一千几百年,历经十几个朝代。单从词汇的角度说,它在不同时代有不同的特点,它在同一时代不同体裁的作品里,又各有其不同的运用方式。而词汇的发展,一方面是由于社会发展造成的,另一方面则是语言发展内部规律所制约的。因此研究古代白话词汇,既要把它放在历史中去讨论,即从语言的历时性上去探索它究竟和上古汉语词汇有哪些继承关系,究竟和现代汉语词汇有哪些衍变轨迹;又要从语言的共时断面上,去研究它究竟在某一时代是如何运行使用的,究竟有什么内在的和外延的规律。 蒋礼鸿说:“研究古代语言,我以为应该从纵横两方面做起。所谓横的方面是研究一代的语言,……所谓纵的方面,就是联系起来看它们的继承、发展和异同。”“入手不妨而且也只能从一小部分一小部分做起,但到后来总不能为这一小部分所限制;无论是纵的和横的,都应该有较广泛的综合。”“研治语言,材料不能局限于狭窄的范围之内。”③ 吕叔湘说:“在对某一种语言进行研究的时候……历时的研究是以若干个共时断面研究为基础的。这个认识对于汉语研究者特别重要。”④ 两位先生的意见无疑都是十分正确的。可是从我国近几十年来对古白话词汇的研究情况来看,已出版的专著大多取材于唐宋以后的韵文。张相的《诗词曲语辞汇释》是在国内外颇有影响一部力作,其学术价值可谓有口皆碑,但取材范围仅限于唐宋金元间诗词曲中的特殊词语。蒋礼鸿的《敦煌变文字义通释》可与张相著作媲美,对于研究唐五代民间文学和汉语词汇史多有贡献,是我国当代研究古白话词汇的白眉之作。虽然作者说:“除了变文以外,也参考了一些其它有关敦煌的文献,及唐五代的诗和笔记小说之类;此外也引用了一些汉魏六朝和宋元以后的材料,附列于本条之后,想把这些材料作极初步的、极不完整的串连”。可是,也正如作者接着所指出的那样:“只是这些材料少得太可怜了,纵的连系竟谈不止。”⑤而且,从体裁方面说,变文也是以韵文为主的文学作品。至于朱居易的《元剧俗语方言例释》,王英的《诗词曲语词例释》,顾学颉、王学奇两位的《元曲释词》(一、二),陆澹安的《戏曲词语汇释》等,均对古白话词汇研究做出了很大贡献,遐迩称誉,自不待言。然而时代上未超过唐宋,体裁上也是多以韵文为主。 近几年新出版的工具书,所收词语条目,基本上亦未超出上述范围。 纯粹取材于散文的专著,只有陆澹安的《小说词语汇释》和王英的《唐宋笔记语辞汇释》两种。陆著取材于古典白话小说,突破了韵文的范围,在诠释小说词语方面,还添补了空白,但所收词语条目,多是属于明清两代小说的。王著在时代和体裁范围上有所延伸、扩展,在古白话研究方面是个创举,为汉语词汇史研究展开了新一页。但是笔记之类毕竟出于文人学士之手,虽然其中吸收了一些民间口语,它们也是完全有资格作为白话词汇研究对象的。 古代白话词汇主要是保存在历代民间创作,所谓“俗文学”中。现在已见到的诸家著作虽多取材于韵文,但韵文中也还有许多可供挖掘的宝贵材料。例如源远流长的民歌(特别是六朝的民歌)、民谣,宋金元流行的鼓子词及其变体“转踏”、“曲破”、“唱赚”,由唐代变文和宋代说经而演变成的宝卷,明代的俗曲、山歌、鼓词、弹词等等,现在虽也有些论文和专著间或涉及到一些,但大部还无人理董。至于散文作品里的白话材料,相对地说来似乎要比韵文少一些,这是因为自来民间创作的俗文学,多是以讲唱形式出现的。但也还有可供挖掘的东西,如反映在历代方志和游戏文章里的口语词汇,唐代的和尚语录,宋元的话本等,也还待有人去开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