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汉语是世界上历史悠久、高度发展的语言之一。汉语词汇的丰富是其它语言所罕见的。正如波兰学者夏伯龙(W.Jablonski)教授所说:“汉语的词汇,因为它是汉语和汉族文学三千年来发展的产物,却具有一个几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表现方式的宝库,可以描绘任何最细致的感情色彩。常常有些词语,在欧洲语文的翻译中好像都是一些同义词,但在汉语原文中却很容易把它们区别开来。”①此绝非过誉之词。单从数量看,汉字在甲骨文中的数量约为3500个,到清代《康熙字典》收字47035个。尽管其中有很多异体重文,但单音节的汉字一般等于词,加之一词多义,其词汇量之增加,数量惊人。 汉语之所以有丰富的词汇,首先是由于文明史的悠久,早在一万年前的新石器后期,汉族人民就跨进了文明的大门。其次,由于汉族人民和各族人民在文化上的交流和语言上的融合,吸收了许多其它各民族语言的成分。在汉语词汇史上,汉语较大规模地吸收外语来源的词共有三次:一是战国秦汉时期,主要是匈奴、西域来源的词;二是魏晋至隋唐时期,主要是梵语系统来源的佛教词语;三是明清时期,主要是来自西方语源的词。其中中古时期来自梵语系统语源的词其数量却远远超过第一次和第三次。这是鸦片战争以前,对汉语影响最大的一次。梁启超先生曾统计日本人所编的《佛教大辞典》共收有“三万五千余语”;而笔者统计近人丁福保所编《佛学大辞典》亦收有佛教语词近三万条。这些“汉晋迄唐八百年间诸师所造,加入吾国系统中而变为新成分者”②极大地丰富了汉语词汇。从而奠定了它在汉语词汇发展史上的重要地位。 佛教词语对汉语词汇宝库的扩充,究竟起了怎样的作用,具有何种地位,这就是本文要探讨的问题。 二 从纵面观:佛教词语融入汉语,源远流长。 丐翻译佛典自东汉起,故东汉时的一些汉语文献,如东汉牟融所著的《理惑论》③和张衡的赋中就已出现佛教词语④,甚至此时的皇家公文也能见到佛教词语:据《后汉书·光武十王传》记载:汉明帝在给楚王英的诏书中说:“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洁斋三月,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当有悔吝?其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不到五十字的批语,就用了“浮屠”、“桑门”(沙门)、“伊蒲塞”(优婆塞)等音译佛教名词。东晋以后,佛教盛行,玄学与佛教结合,文人学士大都喜欢谈佛,经常在其诗文中引用佛经禅语,以表情达意。如《文选》中南朝王中的《头陀寺碑文》是一篇仅一千二百多字的短文,而其中所用的佛教名词竟有五十多个。如“阴法云于真际则火宅晨凉,曜慧日于康衢则重昏夜晓”一句中,“法云”、“真际”、“火宅”、“慧日”均为意译的佛词。又“奄有大千遂荒三界”共八字的短句,即有“大千”(“三千大千世界”的略语)、“三界”两个佛词。《广弘明集》中收录南朝梁文学家沈约的诗文共26篇,其中《南齐禅林寺尼净秀行状》共2560字,有佛教词130个。至于南北朝后那些信奉佛教的大文学家,如王维、白居易、柳宗元等,他们的作品无论在思想内容,还是语言形式上,都受佛教的影响,其诗文中佛教术语频频可见。如王维《过庐四员外宅看饭僧共题七韵》中就有“青眼”、“青莲”、“香积”、“上人”、“锡杖”、“檀越”、“趺坐”、“焚香”、“法云地”、“净居天”、“因缘法”、“次第禅”、“一灯”、“身”、“心”等从单音节至三音节的佛教语词。而以写通俗诗闻名的诗人如王梵志、寒山等人的诗中,佛教用语更是其中的主要内容。如寒山诗:“痴属根本业,无明烦恼坑;轮回几许劫,只为造迷盲。”又“十善化四天,庄严多七宝;七宝镇随身,庄严甚妙好。”其中“痴”、“业”、“无明”、“烦恼”、“轮回”、“劫”、“十善”、“四天”、“庄严”、“七宝”均为佛教词。王梵志的诗中,就有可称作佛教专用名词的一百二十个左右。⑤至于后来敷衍佛经而成的俗讲和变文,佛教词语已是其中的常用词。元、明、清通俗文学中,佛教词语则进一步深入汉语。《宋元语言词典》中收有佛教词语近一百十条。而道教词语则只近四十条。可见作为反映佛教文化的佛教语言在汉语中的地位。其中有些无论在词形、词义方面都有进一步发展。如“烦恼”由佛教义引申指烦闷苦恼。《京本通俗小说·志诚张主管》:“我恁地一个人,许多房奁,却嫁个白须老儿,好不生烦恼。”“烦恼”又重叠而成“烦烦恼恼”。元曲《飞刀对箭》一折:“我这里见父亲,烦烦恼恼。母亲那里劝着,俺父亲他
懆懆。”“烦恼”又化作“烦天恼地”,形容烦恼之极。元曲《薛仁贵》二折:“你动不动烦天恼地,这般啼哭做什么?” 以上简要的纵面回顾,不全面的调查足以表明:在我国古代的文学文献中,佛教词语与汉语相融,数量众多,源远流长。 三 从横面观:佛教词语融入汉语,类多面广。 1.扩大了汉语基本词、根词 “语言的语法构造及其基本词汇是语言的基础,是语言特点的本质。”⑥语言在历史发展中的稳定性、统一性、民族特征在基本词上得到集中体现。在中国佛教化的进程中,某些佛教词语逐步加入了汉语基本词的大家族,为汉语增加了不少新的构词成分,约有以下诸类: (1)音译词及其简化 有不少多音节的音译佛教词在音节上简化,可作单词用,如“魔”、“塔”、“僧”、“禅”、“佛”、“刹”、“罗汉”、“三昧”、“和尚”、“刹那”等,又可作为根词,构成大批新词。据统计,《佛学大辞典》中21个节译成单音节词者,如“禅”组成的词语就有87个,“佛”组成的词语有152个,“僧”组成的词语(以上专有名词均除外)有85个。《佛学大辞典》中节译的双音词能用以构造新词的有:“舍利”、“兜率”、“罗刹”、“三昧”、“贝多”、“涅[般,木]”、“罗汉”、“刹那”、“袈裟”、“阎罗”、“菩萨”、“夜叉”、“伽蓝”、“沙弥”、“沙门”、“阿鼻”、“[田,比]庐”“般若”、“僧伽”、“弥陀”。常用双音音译词有:“比丘”、“头陀”、“瑜伽”、“菩提”、“羯磨”、“萨[土,垂]”、“释迦”、“弥勒”、“摩诃”、“多罗”。二者相加,共30个左右,也是译经中活跃分子。如用“菩萨”组成的词语有23个(专有名词除外),由“菩提”组成的词语有20个。有些词不仅在佛典中是活跃分子,在一般汉语乃至今天的语言中都担任了较重要的角色。如“魔”,因其原义并不完全相等于“鬼”,实际是指一种能引诱人、使人迷惑而又不易摆脱的东西,于是在汉语中,由此又引申出许多新词: 魔力魔术魔法魔窟魔头魔掌魔方魔棍魔棒 魔杖魔难魔怪诗魔书魔病魔妖魔风魔文魔 着魔芋魔 佛教词语在汉语中,有如此多的词发展为基本词,可作为构词成分,且有很强的构词能力,在所有外来语中盖居榜首。 (2)意译或佛化汉词 常用的意译词很容易作构词成分。不少汉词佛化,进一步焕发了活力,能成为有构词能力的基本词。其中,单音节词,有以下常见者: 法 此词在佛教文献中大致有三种用法:(1)指佛法;(2)泛指一切事物和现象;(3)特指某一事物和现象。在此三义基础上所构成的复合词语(包括专有名词),丁福保《佛学大辞典》收有423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