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这篇拙文是由单字词是不是“词”的讨论引起的。在汉语中,许多单字词不但口语里有,即在文言文和旧体诗、词、曲中,不但常见、多见,甚至是必不可少的。因此讨论到单字词、两字词在旧体文学作品中的灵活性。 本人曾学作过旧体诗词,还曾教过旧体诗词,深尝过旧体诗词的利与弊。所谓利、弊,主要有词(指单字词和两字词)和韵(指从《切韵》到《佩文诗韵》)的两个方面。汉语词的利处是许多单字词可以左右逢源,甚而创出许多文字游戏;弊处是有许多过了时的词搀在句中,造成今天的人读不懂的句子。 韵的利处是使古代许多不同方言地区的人读顺了古代诗歌,也用那种统一了的韵部作出统一可读的作品;弊处是到了元代以后,某些方音起了变化,隋唐以来的官方韵书已不能完全概括各地方音。而作旧体诗的人仍不敢打破已有的常规,于是隋唐以来的官方韵书的韵部便成了旧体诗的绊脚石,由于韵部的限制而破坏了正确的修辞。孟子说:“不以文害词,不以词害志”,到了清末,竟自成了“以韵害词,以词害句”,直是“以韵害诗”,了。本文即想在以上所列旧体诗“用词”、“用韵”两方面利弊情况,加以论述。 二、单字也是“词” 大约20多年前,我见到一位专家著作的一本小册子,册中大意是说一个字不算是“词”,只能算是“字”(指词义不全),两个字和两字以上的才可算是“词”(因为文体中有“词”这一种,为免得相混,以下多用“词汇”二字)。当时有人谈起:《辞(词)源》、《辞(词)海》中,每一个大词条,都以一个字领头,先注解了这个字,然后再列出由这一个字联系起的若干二字和二字以上的词条。那么《辞源》、《辞海》岂不应称“字、词源”、“字、词海”了吗?其实“单字词”不但具有“词汇”的资格,而且还有非常广泛的作用和极其巨大的功能。 先谈“一字成词”的例子:不待说旧体诗和文言文中极多的“一字词”,即在今日日常所说的口语中也经常出现,甚至每天不知要说多少遍。如小孩常说“爸”、“妈”,绝大地区的人所说的“你”、“我”、“他”。这些个字,都不用附加上任何字。小孩说爸爸、妈妈,只是一个字的重复加重;一般人如说“你们”、“你的”,便完全不是代表身称的那个单独的“你”字了。 其实单字词在文言诗文中,如果统计起来,恐怕比两字和两字以上的词汇,不知要多多少倍。只拿起《康熙字典》来看,若干万个单字,除了构成“联绵词”的单字(如“枇”字和“杷”等字)外,绝大部分都有它的涵义、用途和用法,并非必须借助于另外某些单字来拼合才能成一个词汇。情况明白,不待详举例证。 三、从几种文体看“单字词”的灵活性 汉语中的“单字词”好像一张张的麻雀牌,随便抓来拼凑,合格的便是一把可“和”的牌。这只从它的灵活性来说,实际上汉语“单字词”的用法,不知比麻雀牌要大多少倍,有许多种诗体、文体(当然不包括白话的诗文)可作例证,下边分别来谈: 1.回文诗、词:所谓“回文”是指顺读、逆读都能成文,甚至排成方阵,任何一行上下、左右都能成文;摆成圆圈,从任何字起,顺时针、逆时针方向去读,都能成文。晋代殷仲堪有《酒盘铭》,是“礼为酒悦,体宜有节”八字,就是这种圆圈的回文。明代人编了一部《回文类聚》的书,收罗自晋代至明代许多实例。这里只为证明“单字词”用法上的灵活性,不是要介绍某种诗文的形式,所以不加详说了。 古代“回文诗”外,还有“回文词”,但仔细读来,都免不了或多或少地有比较生硬些的词汇或比较勉强些的句子。曾见苏轼《题金山寺回文体》一首,正读倒读都很流畅自然,可算回文诗中最佳的一首: 潮随暗浪雪山倾,远浦渔舟钓月明。 桥对寺门松径小,槛当泉眼石波清。 迢迢绿树江天晓,霭霭红霞晚日晴。 遥望四边云接水,碧峰千点对鸥轻。 2.集字诗、文和集字对联:梁武帝命文臣周兴嗣用一千个不重复的单字拼成一篇四言韵语,号称《千字文》。第一句是“天地玄黄”,即以这四个字来变换,可成多句:“天玄地黄”、“地黄天玄”、“玄黄天地”、“玄天黄地”、“黄地玄天”,合起“天地玄黄”计,可得六式之多,而且每式都可讲通。宋代有人把《千字文》字字拆开,另排成文,很为得意。有人问他“枇杷”是否拆开,作者说只这两字没拆开,于是承认另拼失败。这两字没能拆开,是因为它是“联绵词”,是以声韵双叠为成“词”的主要条件的,所以分拆不开。其实《千字文》中还有其他联绵词,如“俊乂密勿”,“密勿”即是“黾勉”,也是声韵双叠的,但在一般还不了解“密勿”即“黾勉”的人,硬行拆开,也是常事。 清代文人许正绶曾把《千字文》字字拆开,另拼成各式对联,自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以至多字长联,竟有一厚册。这类集字为联的,又以集《兰亭序》的为极多,还有集其他碑帖中字为联的,不再详述。集《兰亭》字的,大多离不了山水、竹林、觞咏、修禊等等词汇拼起的内容。有一联云“万有不齐天地事,一无可寄古今情”,被推为最能“脱俗”的一例。“单字词”在离开它们所在原文中,被运用得没有一些原文的痕迹,也是各个“单字词”灵活性的特征。 3.“神仙对”和“诗牌”:“神仙对”又称“无情对”,是一种文字游戏。玩法是由某甲把预备的一句诗每字拆开,随意出一字,在场的乙丙丁戊诸人各写相对的一字,不相传观。某甲最后把原句各字恢复原来次序,旁人按甲的原句各字次序排出,往往成为不知所云的怪句,取得大家一笑。我在青年时听老辈谈过一联是“山山水水悠悠去,雨雨风风得得来”,最为巧合。但“悠悠”、“得得”两个词汇,恐怕不可能是拆开拿出、折开对上的,可见这种“神仙对”中是许可夹用“双字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