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是以语音为物质外壳,以词汇为建筑材料,以语法为结构方式的符号实体系统。作为符号,它一头联系着它所指称的具体内容;一面又以其独立的实体形式存在着,介入人们的生活。在“人──语言──事物(内容)”这三位一体中,“语言”的存在价值就在于诱导“人”通过其符号实体联想到它所称代的“事物(内容)”:口语以其声音形式,书面语则以其文字形式来完成其各自的诱导功能,实现其存在价值。 笔者在《浅谈语言诱导功能》①中,从阅读的角度,以《浮生六记》为论例,分析了词、语句、段落、篇章的诱导功能,作出了富有心理学意义的动态、辨证的解释,指出它发挥作用因人而异的相对性。本文题为“再论”,其主要内容是:(一)以《楚辞·九歌·湘夫人》“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的诱导功能为例,进一步探求它在文学欣赏与文学研究上的价值;(二)初论语言诱导功能的诱导顺序与诱导量;(三)由语言诱导功能揭示语言拜物教的实质。 一 先把“沅有芷兮,澧有兰”(记为A [,1])抽出单独玩味。王注:“言沅水之中有盛茂之芷,澧水之内位有芬芳之兰,异于众草以兴湘夫人(笔者按:应为湘君)美好亦异于众人也。”因此,湘夫人一提起沅芷、澧兰就情不自禁地想起芷般芳香、兰样高贵的湘君。这种以“兰”、“芷”比兴所欢,诱导着读者径直联想到《楚辞·九歌·少司命》:“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予兮目成。”(A[,2])。同类的表达诱导读者还联想《信天游》“五谷里的田苗子唯有高梁高,一十三省的女儿家唯有兰花花好。”(A[,3])。《阿诗玛》:“千万朵山茶,你是最美的一朵;千万个撒尼族姑娘,你是最好的一个。”(A[,4])、湖南民歌《采槟榔》:“高高的树上结槟榔,谁先爬上谁先尝。少年郎呀采槟榔,小妹妹提篮抬头望,低头又想呀,他又美,他又壮,谁能比他强?赶忙来叫声呀我的榔(郎)呀。高山青呀,流水长……。”(A[,5])、……(A[,N]) 再把“思公子兮未敢言”(也记为A[,1])抽出玩味。蒋注说:“言神之无定在也,……思而不敢言,几绝望矣。”其中“未敢言”诱导读者径直联想到,《续齐谐记·青溪小姑歌》:“日暮风吹,叶落归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A[,2])“思公子兮未敢言”、白话译为“我思念你啊不敢开言”②,这便诱导;读者联想到苏北里下河民歌:“九九那个艳阳天,十八岁的哥哥怀念那个小英莲,风向不顺车难转,决心没有下呀,怎么开言?(A[,3])、苏联伊萨可夫斯基《红莓花儿开》:“野外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个少年真叫我心爱,没有勇气怎么对他表白,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A[,4])、国内当代流行歌曲《知道不知道》:“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好风眺,小小船儿撑过来,一路呀摇又摇,为了那心上人,起呀么起大早,也不管路遥遥,情愿多辛劳;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眺,三步两脚跑呀跑,快赶到那土地庙,我情愿陪着他,陪呀陪到老,除了他,我都不要,他知道不知道?”(A[,5])、……(A[,N])。 把“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记为A[,1])再合起来整体欣赏。它又会诱导读者联想到《说苑·善说篇》译引《越人之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A[,2])《汉武帝故事》载《秋风辞》:“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A[,3])苏轼《前赤璧赋》:“桂棹兮兰浆,击空明兮,泝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A[,4]),乃至陕西民歌《信天游》:“前沟里的糜子,后沟里谷:哪达儿想你哪达儿哭”(A[,5])……(A[,N]) 可见,语言诱导功能在文学欣赏中是有积极作用的。它诱导着读者超越时空的限制,实现对古今中外,相同或相似的语言艺术作品的联想,从而扩大阅读欣赏的对象与范围,使得阅读印象增深加厚,并最终使读者获得更多、更美、更坚实的艺术享受。近几年,民歌联唱,流行歌曲联唱、电影、电视剧主题联奏等割裂词曲(可以统称为音乐语言)拼合荟萃方式的艺术作品的普遍兴起与深受欢迎,与此恐怕也不无关系。在文学研究上,语言诱导功能使得文学古今中外的比较研究,具体到版本考证、一种描写手法的产生、发展与创新,乃至文学风格的传承与流变等研究最终成为可能。我们可以说,诱导功能作用发挥得越好,研究者的比较研究也就会越广泛、越深厚,越有生机。专攻楚辞与民俗神文化的萧兵教授就曾由上引“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句法推论到:它很可能就略采了“沅有芷兮,澧有兰;公思子兮未敢言。”同时,他还由汉乐府杂曲《悲歌》:“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联想到苏北里下河民歌“风向不顺车难转,决心没有下呀,怎么开言?”③并进行饶有趣味的欣赏研究。事实上,翻阅任何一本比较文学论集,都能找到支持这一观点的论例。 二 语言诱导功能靠读者的阅读思维活动变为现实。这是由上例分析带来的另一结论,只是问题在于,读者由A[,1]被诱导到A[,2]A[,3]A[,4]……A[,N],这之间诱导联想是不是有序的?换一个读者,其中A[,2]会不会变成A[,3]A[,4]或其它?再者,诱导联想究竟能诱导到多少个相同或相似的语言作品,即诱导量有多大?是有定的,还是无定的? 原苏联当代心理学家哥洛万和斯塔林斯提议对语义联想关系进行实验研究结果表明:任何两个词语(概念)均可经四、五个阶段建立起联想关系。如“木质”同“皮球”,“天空”同“茶”,都是离得很远的概念,但只要经过四步中间联想(每个联想都是很自然的)就可以从“木质”联想到“皮球”,从“天空”联想到“茶”: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