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训零补

作 者:

作者简介:
吕朋林 东北师大古籍所

原文出处:
古籍整理研究学刊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1995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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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有云“诗无达诂”,此言虽过,变道出其事之难。自汉迄今,为《诗》作训者众矣。有诸说并存,“未知孰是”者①;有各执一端,“递相非笑”者②;有新训迭兴,犹无确解者。今不揣浅陋,作零补数条,或助、正旧说,或增以新见;至若“新见”与旧说偶同者,乃鄙人孤陋寡闻、翻检未周所致,幸勿以为抄窃者也。

      1.星:晴

      《鄘风·定之方中》“命彼官人,星言夙驾”。

      郑玄笺:“星,雨止星见。”陆德明音义:“星言,韩诗云‘星,精也’。”③朱熹集传:“星,见星也。”均不得要领。近、邻人亦无令人信服之解。例如,《诗经译注》即承用郑笺,云:“雨止星现叫‘星’,又作‘腥’。”④

      其实,“星”古通“精”。《文选·王文宪序》“德精降祉”,显系“德星降祉”之异文,意即“德星降福”。(德星,古文习见,下文亦即其例)而“精”又通“晴”。《史记·天官书》:“天精而见景星;景星者,德星也。”《汉书·天文志》作:“天暒而见景星,景星者,德星也。”“暒”是“晴”的异体,《一切经音义》卷九有记载:“‘晴’,古文‘夝”、‘暒’二形,同。”

      “星”、“精”、“晴”先秦并属耕部,声符亦相通(精一晴,暒一星);仅声母微异;“精”,精母,“晴”,从母,“星”,心母,发音部位全同,即旧所谓“旁纽双声”⑤。三字音极近,故而通假。

      如此,“星言夙驾”当读作“晴方夙驾”,意即“天晴了,早点赶车上路吧。”

      至于“腥”,古汉语中意为“腥味”或“豆肉”,并无“晴”义。

      附记:黄焯汇校本《经典释文·毛诗意义》作“星言,韩诗云‘星,晴也’。”

      2.匪:斐

      《卫风·淇奥》“有匪君子”。

      音义:“‘匪’本作‘斐’,同芳尾反。”是达诂,且已被多数解《诗》者接受。兹补证数端:

      从原诗句、章、篇意上看,是叙述君子的美容和华装,最后又说不能忘记他,充满了嘉悦之情。显然,“匪”不能解作如字或“非”,只能是“斐”,即“有文彩的样子”、“文雅的样子”。

      《礼记·大学》引这句诗时,正作“有斐君子”,是有力的证据。此外,先秦“匪”通“斐”并不罕见。《周礼·考工记·梓人》:“深其爪,出其目,……且其匪色必似鸣矣;爪不深,目不出,……其匪色必似不鸣矣。”“匪色”即“斐色”,说的是以禽兽皮骨等制成的乐器的纹彩。

      “匪”、“斐”先秦并微部上声,“匪”帮母,“斐”滂母,发音部位同,又皆从“非”得声,故可通假。

      3.纪:札、堂:棠

      《秦风·终南》“终南何有?有纪有堂”。

      毛传:“纪,基也。堂,毕道平如棠也。”郑笺:“云毕也、堂也,亦高大山之所宜有也。毕,终南山之道名,边如堂之墙然。”音义:“(纪)亦作屺。”集传“纪,山之廉角也。堂,山之宽平处也”。均属强解。

      王引之《经义述闻》曰:“纪读为杞,堂读为棠。”实达诂。然同时人仍有攻之者。今补证王说数端。

      从全篇的内容上看,首章“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二章“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一、三句全同,末句又都是赞美君子衣着的。那么,第二句也应是同类内容;首章回答的是山里有何树种,这是很自然的,第二章理应也是这样。

      我们再看《诗经》的其它诗篇。《小雅·南山有台》:“南山有台,北山有莱。乐只君子,邦家之基。……南山有桑,北山有杨。乐只君子,邦家之光。……南山有杞,北山有李。乐只君子……南山有栲,北山有杻。乐只君子,……南山有枸,北山有楰。乐只君子……”《秦风·晨风》:“山有苞柢,隰有六驳。未见君子,忧心靡乐。如何如何,忘我实多。山有苞棣,隰有树檖。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唐风·山有枢》:“山有枢,隰有榆。子有衣裳……山有栲,隰有榆。子有廷内……山有漆,隰有栗。子有酒食……”都是章与章之间仅更动了几个字,都是说山里有什么植物,并以此为兴,说到人。有些树名还在《诗经》里多次出现,说明是常见树种。例如“杞”,即使本篇不计,还在《郑风·将仲子》、《小雅·南山有台》、《小雅·北山》中出现。

      而毛、郑诸人所释,问“终南山里有什么?”回答却是“有的山像地基,有的山像殿堂”或“有像地基的山,有像殿堂的山”,不仅不合情理,而且就是答非所问。翻遍《诗经》,也没有说山里有什么样的山的。

      从释义上看,毛郑诸说迂曲牵强,属增字解经,已非原意。毛云“毕道平如堂也”,道与堂,仅“平”一点相似;道长而堂高,二者不类,难成比拟。因此郑发觉不妥,又曲为之说“边如堂之墙然”,道的边像堂的墙,各增中心语,十分迂曲。古人决不会在回答“山里有什么”这样简单的问题时,作如此迂回复杂的思维联想。再者,“堂”是从内部看,高、宽、地面平;山是从外面看,不会有人眼中形成“堂”的形像,除非三山夹峙,石壁陡直,山脚下有一平地,这太偶然了!至于毛传的“基”,更不成比类,所以郑、陆、朱都舍弃不用。陆释为“屺”,即秃山,而周代的终南山植被茂密,根本没什么秃山,诗作者也不会去描写秃山。朱直训“纪”为“山之廉角”(边角),“堂”为“山之宽平处”,是个人臆解,因为于文献无征,仅此一处;且“廉”是堂的侧边,与山无涉。至于郑舍“纪”、陆舍“堂”不解,都说明他们自己也没把握,所释“堂”、“纪”的可靠性也就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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