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973(2002)05-0062-04 “大美”之说始见于《庄子·知北游》:“天地有大美而不言”[1](P138)。其后《吕氏春秋·举难》有云:“以人之小恶,亡人之大美,此人主之所以失天下之士也已。”[2](P254)魏恶时代屡见其例。如杨修《答临淄侯笺》:“若乃不忘经国之大美,流千载之英声,铭功景钟,书名竹帛,斯自雅量素所畜也,岂与文章相妨害哉!”[3](P42)王弼《老子道德经注》:“守母以存其子,崇本以举其末,则形名俱有而邪不生,大美配天而华不作。”[4](P95)历代关于“大美”的言论尽管其含义不尽相同,但总的看来,后世之说多属对先秦“大美”之说的沿用,真正提出这一美学范畴并形成原创性美学思想的,还应归于庄子。因此,本文着重论述庄子的“大美”思想。 崇尚“大美”是庄子美学思想特征的突出表现,他的整个美学体系都贯穿着“大美”的思想。关于“大美”的含义,学界有着颇为不同的理解,或认为是“自然美和整体美”[5](P246);或认为是“不为有限所局限而能达于无限的表现”,是“真实永恒的素朴的美”[6](P121)等。但此类解释并没有从根本上全面阐明庄子“大美”说的思想内涵,因此需要进一步对其加以辨析和探讨。 要探讨庄子的“大美”思想,首先必须考察他关于“美”和“大”的认识。在庄子看来“美”和“大”是有程度差别的,“美”的未必是“大”的。《庄子·天道》篇载:当尧谈到自己治理天下“不敖无告,不费穷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的良苦用心时,舜评论说“美则美矣,而未大也”。舜接着描述“大”的境界道:“天德而出(土)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1](P84)可见,庄子认为抚生哀死、恤孤慰寡的慈心善行可以称作“美”却不能称作“大”,只有像太空与大地的日月光照、四时运行、昼夜交替、云行雨降那样才能称为“大”。也就是说,只有遵循着自然规律自由运行的天地以及以天地之道治理国家的圣人才是“大”的。所以庄子说:“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1](P85)天地是“大”的,同时也是“美”的。 在中国古代“大”和“美”既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二者又有着密切的联系。当相提并论时往往“大”带有“美”的含义。日本的笠原仲二指出: “大”与“美”一般可以互训,……《吕氏春秋·侈乐》“大鼓、钟磬、管箫之音,以钜为美”,这是以钜(巨)大的东西为美。《淮南子》“大钟鼎美重器”(《本经训》),“福莫大无祸,利莫美不丧”(《诠言训》),这里“大”“美”互文。还有,《战国策·赵策》“必不弃美利于前”,《中论》卷上“召忽伏节死难,人臣之美义也”,这里的“美”就是“大”的意思。[7](P55) 先秦时代,“大”与“美”交互为用的现象不乏其例。如《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关于吴公子季札于鲁观周乐的记载:“为之歌《齐》,曰:‘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大公乎!国未可量也。’……为之歌《秦》,曰:‘此之谓夏声。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8](P121)其中充满了对齐国泱泱大国之风和对秦国行诸夏之声、承西周旧疆博大气势的赞美。《论语·泰伯》载孔子云:“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功也,焕乎其有文章!”[9](P83)高度赞美尧的功德伟大、恩惠广博、礼仪制度的美好。又如《易传·文言·乾》:“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10](P54)是说乾的造化之美、生育万物之德使普天下得其利而又不言所利,达到美的极至。这里的“大”显然指的是最大的美德。但“大”与“美”的含义毕竟有所不同,至孟子则对二者作了明确的界说:“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11](P334)按照朱熹的解释,前一句“力行其善,至于充满而积实,则美在其中而无待于外矣”;后一句:“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则德业至盛而不可加矣”[12](P216)。这就是说“美”是指内在的美,而“大”是指既有内在的美又“英华外发”,即《易传》所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10](P67)。 当然孟子以及《易传》中所说的“美”与“大”都是讲的儒家的理想伦理道德品格,与庄子所说的自然品格的“美”和“大”实质上是极其不同的。但是他们所理解的“大”本身都含有美的意思而且是更高程度的美。庄子借舜之语所言“美则美矣,而未大也”是说虽达到了“美”但并未达到“大美”的程度。因此,庄子之“大美”是指美中之大者,即更充分、更高级、更宏大的美,也就是最高最大的美。如此“大美”者,唯天地及具有天地品格的“圣人”可以当之。在《庄子》一书中有多处谈到这种思想,尤其在《知北游》中作了充分的表述: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1](P138) 那么,庄子所推崇的“大美”即最高最大之美到底包括哪些思想内涵呢? 第一,澹然无极、寂漠无为的自然美品格。道家所崇尚的“道”,作为“先天地生”、“为天下母”的“混成”之物,就其本体而言,是一种接近于“无”的东西。但它又不是“无”,而是与天地同大,因其大而体若无、貌似隐。老子说:“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13](P114);“道常无为而无不为”[13](P139);“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13](P151)。因此,冲淡寂寥、若有若无、若隐若现就成为其根本特征,而这正是“大美”的内在特质。庄子之所以把天地看作最高的美,主要是因为天地是“道”的体现,它在本质上是澹然无极、无为而无不为的。他在《刻意》篇中说:“夫恬淡寂漠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本)而道德之质也”;“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1](P96)。庄子认为,宇宙太空的广漠虚廓、无始无终默然有序地运行、不有意为之而生育万物等形成了至高无上的自然美品格。这种品格使天地成为美的极至,成为“众美”之源。世间没有什么能够达到或超过天地之美,人只有推原天地之美把握万物运行的道理才能获得真正的美。他在《知北游》中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1](P138)又在《天下》篇中说:“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1](P216)人要体察天地之美,就要宗大道为师,进入游心的境地。《大宗师》篇借许由之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