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7110(2002)03-0085-06 当茵加登运用现象学的观点考察文学作品的时候,他首先确定文学作品的存在方式——一个纯粹意向性构成。为了进一步证明这一点,他提出了文学作品四层次结构说,即:每部文学作品在保持其内在统一性与基本性质的条件下,包括以下四个必要的层次:(1)字音和建立在字音基础上的高一级的语音构造;(2)不同等级的意义单元;(3)由多种图式化观相、观相连续体和观相系列构成的层次;(4)由再现的客体及其各种变化构成的层次。但他又认为四层次结构并没有穷尽文学作品的全部,所以在此之外,茵加登又特别提出了文学作品的一个更为玄妙的因素——“形而上学性质”。 茵加登所认为的形而上学性质,既不是通常所说的事物的属性,也不是一般所指的某种心理状态的特点,而是通常在复杂而又往往是非常危急的情景或事件中显示为一种气氛的东西,这种气氛凌驾于这些情景所包含的任何事物之上,用它的光辉透视并照亮一切。例如崇高、悲剧性、可怕、骇人、不可言说、神圣、悲哀、幸运等所闪现的不可言说的光明以及怪诞、妖媚、轻快、和平等都是文学的形而上学性质。 这样一种表述,的确不易使人把握。实际上,目前国内介绍研究茵加登美学思想的著作或文章,在涉及其“形而上学性质”时,多为泛泛文论,缺少深入的理论剖析,令人有不着边际之感。为化玄奥为平易,笔者拟从功能、来源和存在方式三个角度、借助于中西美学的比较来对文学的“形而上学性质”作一番释读。 一、功能 就其功能而言,其一,不管这些性质本身具有正面的还是反面的价值,它们的显示却是一种正面的价值。这是同庸常灰暗的日常生活相比所得出的一个结论。在日常生活中,人们看重的是一些“小的”实际目的及其实现,人被功利化和片面化了,生存的意义及其创造性被忽略了,由此造成生活的灰暗,生活在无意义地流逝。而文学世界所显现的氛围却总是表现为一种灿烂夺目的光辉,让人感到生活是值得留恋的。茵加登在这里所讲的实际上是文学世界对于现实世界的超越,在现实世界,人舍本逐末,成为片面化的人;而在文学世界,尤其是经形而上学性质的洗涤浸染,片面的人升华为整体的丰富的人,生命的本义开始显现。 其二,进一步讲,这是一种怎样的正面价值呢?“它们显示出生活和一般生存的‘深一层意义’”,甚而至于说,“它们本身就构成这种通常处于隐蔽状态的意义”[1](p261)这就不免使我们去追问,茵加登所说的“生活和生存的意义”指的是什么?用茵加登自己的话来说,它们既是“以一种形式呈现的事物本原”,又是“我们本身的精神——心理本质”。[1](p261)因而随着观看和实现它们,“我们也就进入了本然的存在”。[1](p261)茵加登因此说“形而上学性质的显示构成了生存的顶点和深层基础”。[1](p260)这种“进入本然的存在”的观点让人想起另一现象学美学家盖格尔的主体三层次结构说:生命的自我、经验性自我、存在的自我。在盖格尔看来,生命的自我和经验性自我属于现实层面上的主体,他不可能与对象建立起审美关系。因而,它既不能发现事物的本原,又不能体验到主观的精神意味。而存在的自我却达到了主体结构的最深层次,这个主体超越了粗陋的实际需要上升并与对象构成审美的关系,因而是审美层面上的主体。这个审美的主体能够“去庄严宏伟地、热情奔放地、品格高尚地观看、感受、体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恰恰变成了我们在平常生活中所不可能是的人——变成了品格高尚、庄严宏伟的人类。”[2](p179-180)我想,这也就是茵加登所说的“进入本然的存在”的含义所在。 而他“形而上学性质的显示构成了生存的顶点和深层基础”的说法,与人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的“高峰体验”又有相通之处。在马斯洛看来,人有各种层次的需要,而处在最高层次的则是自我实现的需要,在自我实现的最高点,高峰体验便产生了。当然,马斯洛并不认为高峰体验仅仅产生于艺术活动中,但他确实认为高峰体验在艺术活动中更易得到充分的体现,因为艺术活动是超越性的,它最易满足作为超越性需要的自我实现的需要。当人在审美活动中产生高峰体验的时候,“创造者与自己所创造的产品合而为一,音乐、绘画、舞蹈的欣赏者成为音乐、绘画、舞蹈本身”。在此,“个性最大限度地获得了自身,同时又最大限度地超越了自身。”[3](p289)这也就是茵加登所说的它们既是“以一种形式呈现的事物本原”,又是“我们本身的精神——心里本质”的意思:主客体完全融为一体。在高峰体验的状态中,人“超越了普通意义上的需要和欲望,达到了非冲动、非需要、非愿望的最高、最可靠的统一。”[3](p291)这时人与上帝没有两样。因此,人感到自己处于自身所有的力量的顶峰,自由、自主、直觉,更加富有创造性,到达了人的不可重复性、个性和特质的顶点,终极地主体地体验到终极因,体验到完成或尽善尽美。马斯洛所描述的“高峰体验”不恰恰就是茵加登所说的人所达到的“生存顶点”的状态吗? 其三,这样一种构成生存顶点和深层基础的氛围,必定对鉴赏主体产生深刻的影响。具体说,一方面它使生活中的其他部分黯然失色,另一方面它们打动我们并且压倒我们。茵加登由此得出结论说:“它们引起沉浸于其中的存在的彻底改变,不管它们带来的是解救还是处罚”。[1](p261)它使我们得到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永远不能获得的东西。 在这里,茵加登注意到当形而上学性质具体实现时,由于影响过于强烈,欣赏主体无法保持冷静——既没有力量,也没有时间忘怀于静观之中。由此导致的结果是主体无法充分体验形而上学性质的全部内容。那么这是否与以上所说的“构成生存的顶点”、“引起……存在的彻底改变”相矛盾呢?笔者的看法是,“主体无法充分体验形而上学性质的全部内容”,一方面说的是形而上学性质意蕴的无限丰富性,而另一方面则是说无法充分体验恰恰是主体沉浸其中深刻体验的浑沌状态。正是在这种浑沌状态中,主体达到生存的顶点,其存在得以彻底改变。 在文学世界的形而上学氛围中,我们无法静观。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却一直存在着追求这种忘怀于静观之中的隐秘渴望。正是这种隐秘的渴望构成了艺术创作的最后根源。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说,茵加登所谓“静观”含有超越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