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作为一门“感性”之学,一直关注世界上各民族的审美感知的生成及其特质,而人类学研究人的体质和文化,也离不开人的感性因素。人类按照美的规律来创造文化,人类学在区域开发与文化建设过程中,推行指导变迁的理论,所遵循的最高原则是美学原则,让人充分体验到感性之美与精神之美,由“悦耳悦目”,而“悦心悦意”,最终臻至“悦志悦神”的境界。 一、审美人类学研究的理论渊源 在文化人类学看来,所谓文化,也就是人类为了适应自然生态环境、适应社会演进以期实现身心和谐而创造出来的文明成果。人类为从自然中获得生存必需的资源,发明了一整套的技术手段以控制自然,更会通过各种途径促使人的心灵与自然之间建立起相互依存的关系,从而发明出一整套的社会规范和悦人身心的精神文化系列。尽管不同民族和文化中其精神价值规范表现形式千差万别,但是,其核心也仍然离不开抚慰人的心灵,提高人的生存质量这一终极目标。所以,按照人类学文化整体观来展开一个新的思辨空间,可以发现,作为审美文化核心的文学艺术,在本质上是相互渗透的人类文化浑融体中的一个侧面。诸如维柯的《新科学》、温克尔曼的《古代艺术史》、格罗塞的《艺术的起源》、康德的《判断力批判》、席勒的《审美教育书简》、普列汉诺夫的《没有地址的信》等美学经典著作,包含着大量的人类学素材和观点。而人类学家所从事的田野观察和民族志记录,始终注意到被观察对象的心灵世界和精神境况。从马林诺夫斯基到博厄斯,从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到当代此伏彼起的人类学各种思潮,都不乏有关文学艺术和人的感性世界的独到见解。国外人类学领域对异民族民间艺术的深入研究,积累了大量资料,逐步形成一种学术传统,促使审美人类学(Aesthetic Anthropology)研究取得一系列的研究成果,作为一门综合性的美学与人类学的交叉学科,逐步走向成熟。(注:参阅Culture/Contexture:Explorations in Anthropology and Literary Studies,edited by E.Valentine and M.Peck,University Of Califomia Press,1996.Beauty in Context--Towards an Anthropology Approach Aestheties,by WilfriedVan Danme,E.J.Brill Leiden New York Koln,1996.)。 中国民族学、人类学领域有关文学艺术和审美习俗的研究,也具有源远流长的历史。中国民族学的开创者蔡元培先生留学德国期间,广泛研修哲学、文学、文明史和人类学,曾撰写《美术的起源》等文章,他还倡导建立美术博物馆,主张以美育代替宗教。毕生致力于人类学调查和研究的凌纯声先生,在其代表作《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湘西苗族调查报告》、《中国边疆民族与环太平洋文化》、《畲民图腾文化研究》等著作中,不乏对民族民间艺术的热切关注(注:参阅王建民:《中国民族学史》有关凌纯声的章节,有关岑家梧的章节,云南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知名人类学家林耀华先生以小说体裁写成他的成名作《金翼》(注:林耀华:《金翼:中国家族制度的社会学研究》,庄孔韶、林宗成译,三联书店,1989年版。)。林惠祥《文化人类学》中,列专章讨论原始艺术问题,认为“生活余暇,原始人也发挥其审美性而生出艺术来”,分析了原始人的人体装饰、器物装饰、绘画雕刻,以及舞蹈、诗歌和音乐(注:林惠祥:《文化人类学·序》,商务印书馆,1991年第2版,第1页。)。岑家梧的《史前艺术史》、《图腾艺术史》、《中国艺术论集》,堪称中国人类学家研究初民艺术和审美特质的典范之作(注:参阅王建民:《中国民族学史》有关凌纯声的章节,有关岑家梧的章节,云南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而近年来费孝通先生提出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文化共处原则以及文化向“艺术的境界发展”的更高层次的文化转向(注:费孝通:《更高层次的文化走向》,载《民族艺术》1999年第4期,第15页。),更是为人类学与美学的深度汇融,提供了新的契机。在这里,美已经成为文化最根本特点的象征。费孝通先生注重的是各文化不同特点的保持,而审美人类学则在对各民族、各文化的深入了解的基础上,强调对“大同之美”的体认。所谓的“大同之美”也就是人类文化进化的普遍标准,审美人类学认为这一标准应当在人类各文化的艺术和审美表现领域中寻找。 实际上,中外美学研究对人类学材料的引用以及对人类学学术理念的认同,早已形成一种学术传统,而中外人类学界历来注重调查对象的娱乐习俗、审美创造以及实现精神愉悦的方式和途径。中外美学史和人类学史上彼此之间在材料和研究路向的相互采借和相互交融,构成审美人类学深厚的学术渊源。 在经济和文化全球化的今天,人类面临着与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不同的问题和困境,由于西方文明发展起来的现代科技在某些方面已超出了本身所能控制的程度,人类迷惑于现代科技带来的短期利益,一些后发展的国家和民族在迫不及待地学习现代科技的同时,也毫无保留地接受了西方文明的精神和价值规范,造成原有文化传统的丧失和残缺。当人们终于认识到现代科技并不能解决发展中国家的所有问题,却发现西方文明既不能提供有效的补救措施,而原可作为思想和行动资源的本土文化传统也早已畸变、扭曲、乃至丧失殆尽。西方文明无力解决本身造成的问题,这已成为思想界的共识。有鉴于此,美学和人类学研究需要站在人类文明史的高度反观有史以来人类的物质文化的创造和艺术创造,探讨如何引导并且保证社会变迁不至于与人类伟大的历史文化传统相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