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8-0460(2002)03-0019-07 近年来,以“身体性”为号召的审美现代性,凭借后现代思潮对形而上信念的解构之势,顺应着市场经济所催生的市民社会的逸乐风尚,正在悄然兴起。由于它既不乏现实生活现象的支持,又有理论上的依据和阐发,一时无论在美学文艺学界或创作领域都引发了相当程度的共鸣。无疑,这是新世纪的美学建设必须予以回应的问题。以“身体性”为号召的审美现代性,既有其必然和合理的一面,也有其误导和乖张的一面,并且起始就因哲学前提陷身在二难或悖谬(paradox)中,难以真正解决现代审美文化发展过程中出现的新情况。有鉴于此,提出主体间性的范畴,就显得意义特别重大,因为主体间性的建构标志着20世纪80年代的主体性理论以来的又一跃迁,意味着对艺术审美自身特征的更深入把握的可能性,从而能有效地走出审美现代性或现代审美主义的困境。 一、现代审美主义的由来与困境 有关审美现代性的表述虽然相对晚近,但它的问题是整个从属于现代性的。由于笛卡尔的“我思”设定,和二元论的认识论的创立,导致了主客二分的世界图像。笛卡尔的哲学为理性主义和科学主义在现代的胜利奠定了基础,也影响到美学文艺学的开创。鲍姆嘉通在创建有史以来第一个美学体系时,就是将有关感性的研究置于理性和知性的研究之下的。这一从属地位,导致传统美学始终将审美活动当作理智思维的一个分支。这是现代性最基本也是最典型的一个悖论。 现代人在摆脱中世纪对教会的依附关系并将宗教神话“去魅”后,通过“知识人”的身份的获得,进一步加强了自己的独立地位,进而又在自身发现了另一个“审美人”。然而这个“审美人”和“知识人”却处在对立或分裂之中,一如感性和理性处在对立或分裂中,并且前者趋从于后者。在随后的现代化及其内在张力的紧张发展中,审美人或感性人承担了越来越沉重的职责,他代表个体向群体社会争取生存的空间,代表主体在内在生活中重建此岸的信仰,也代表唯一真正的自我,向“知识人”等理性人的不同化身宣战,从而构成了现代文化中的审美主义。 但审美主义的前提,仍建基于主体与客体、理性与感性等二元对立的格局上,它以片面的感性来反对片面的理性,不可能真正超越理性主义或科学主义,因而从主体的感性出发的审美诉求往往心绌而力不能支。尽管审美主义的主体性理论对主体或自我做出了种种不同的界定,甚至将它进行二重性的拆分与组合,主客二元对立分割的人格模式始终维持不变。主体即人,永远把物或世界割裂出去,放在一个同自己对峙的另一极,然后再建立二者的联系。而这个人又处在感性与理性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中。即便那些试图综合主体与客体、感性与理性的构想,实质上也事先预设了或承认了二者的分立——正因为它们处在分离的状态中,所以才需要通过某种中间环节去加以沟通。 时至今日,相当多的人清楚地意识到,“主体的矛盾要求它在经验、社会、哲学的不同形式下拥有一个多元化的、甚至含糊不明的存在方式”,因为“它逃脱不了这样的解释和证明:观察者和主体之间的关系是不稳定的,无论主体是个性也好,是自我也好,是内在性也好还是潜意识也好”。[1](P309)在这种情况下,企盼主体承担起审美的职责,无异要求自我的人格走向分裂。在很大程度上,审美现代性的困境是由于主体性的问题造成的。 这一尴尬状况进而激发了两大趋势,一是后现代主义对“人”的主体地位的颠覆,二是审美主义向“身体性”的堕落。 后现代主义采用了从总体上取消人的主体地位的策略。福柯公开宣布“人之死”,不过这并不等于真正抹煞人类的存在,而是要在思维结构和话语体系中放逐人类的中心。后现代主义的流行使人类中心主义遭受到冲击,历经几个世纪才确立的人的崇高光辉和无上力量开始备受质疑,暗淡失色,代之而起的是各种各样的结构、符号和文本。然而,人的作用和地位果真就这样一笔勾销了吗?人也许确实不该过分僭妄,但人在世界中不是应当有自己恰如其分的位置吗?所以后现代主义对主体性发动的革命并未收到预期的效果。它从事了破坏,但缺乏卓有成效的建设,人的中心被强行解构后只留下一片空白。 反之,审美主义继续坚持主体性,但其主旨是对主体性的“理性—感性”组合进行拆解,变本加厉地强化和夸大审美的感性因素,走上了另一极端。它让感性占据哲学上的最高本体的位置,用感性的崇拜来填补宗教信仰的空缺,把感性审美的原则贯彻到生活中去(用王尔德的说法,即“生活摹仿艺术”)。这三方面的表现形态虽有侧重,实质一以贯之。于是,审美现代性原有的感性同理性的对立便进一步扩大,并加倍尖锐化,最终完全排斥了理性的合理存在。审美人就这样否决了理性人和知识人,彻底蜕变为感性人。进而从感性走向感官,滑向所谓的“身体性”。只要审美主义将自己建基在感性的主体上,一旦所谓的感性不想再停留在抽象的概念水平上,或不再满意于思辨范畴的还原及理念化的建构,而希望作为一个整体回归生活中去,在精心剔除了理性成分的前提下,自我必然只能剩下一个纯粹的感官性的肉体。将感官性抬到并取代感性业已达到的高度,也就是“身体性”。 当然,这不妨视为摆脱审美现代性的尴尬的一条路子,它欲以“感性—感官”一元论来克服“理性—感性”二元论。所谓的合理性,就体现在这里。但这种克服的方式,仍先行地承认了自我人格的二重对立,主体的构成依然一半是理性一半是感性。需要追问的恰恰在于:理性加感性的二重性格组合论是否真实地说明了人的存在状况?感性、感官甚或肉体的狂欢,是否即是艺术审美的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