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315(2002)03-0052-08 自20世纪50年代的美学讨论到80年代的“美学热”,以李泽厚先生为代表的实践美学逐渐成为中国当代最有影响的美学理论。仅仅翻阅一下20世纪80年代那些林林总总的《美学原理》、《美学概论》,就很难找到一本不谈实践的。实践美学的这一显赫地位直到上世纪90年代才开始受到挑战。以杨春时等先生为代表的“后实践美学”一派,针对实践美学“理性主义”与“现实化”的倾向,提出了以人的存在——生存为本体论基础、以自下而上为逻辑起点的“超越美学”。显然,“超越美学”将反思的触角深入到了实践美学的哲学基础,因而远较以前对实践美学有过的诘难更具深刻的意义。不过,也应看到,“超越美学”尽管变实践本体为生存本体,注意到了个体存在与活动的丰富性,但它对“生存”理解仍然是偏狭的,因而它对实践美学的反思仍然是不彻底的。20世纪已经过去,在人类已经开始对自身的实践活动进行深刻反省的时候,实践美学当然不应该被我们置于反省的目光之外。诚然,实践美学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圆融无碍地解释我们的审美经验,给美的本质作出说明,但它又绝不是普遍适用的,它不可否认地存在着理论上的盲区。说得具体点,在崇尚主体力量的西方传统审美活动中,实践美学虽说不上游刃有余,无懈可击,但至少能作出大致合理的解释。不过,在崇尚“天人合一”的中国传统审美活动范围内,它就常常捉襟见肘,时露窘态。我们认为,从有着丰富审美经验的中国传统美学观念出发考察实践美学,对于从根本上认识实践美学的失误,建立一种真正具有当代意义的美学新体系,无疑是有意义的。 一 任何美学理论,皆以一定的哲学思想为其背景与前提。实践美学之名“实践”,根本上缘于它以实践论作为其哲学基础。拿这一派的代表人物来讲,无论是李泽厚先生,还是蒋孔阳先生,在这一点上他们都是相同的。李先生在发表于1962年的《美学三题议》中就认为:“只有遵循‘人类社会生活的本质是实践的’这一马克思主义根本观点,从实践对现实的能动作用探究中,来深刻地论证美的客观性和社会性(在阶级社会中,这种社会性主要就是阶级性),从主体实际中对客观现实的能动关系中,实即从‘真’与‘善’的交互作用和对立统一中,来看‘美的诞生’。”[1](161页)在后来的《美学四讲》中,李先生也说:“美的本质,根源来于实践。”[2](5页)蒋先生尽管在许多观点上与李先生不同,但也同样认为,“不能离开人类的劳动实践,来抽象地孤立地谈美的规律”[3](13页),“美是人的劳动所创造的”[3](15页)。 以实践论作为实践美学的哲学基础,缘自马克思极为重视人类的实践活动。马克思将实践论作为自己唯物史观的核心与基石,明确指出,“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4](18页),“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4](19页),主张对事物、现实、感性,应从实践去理解。而对于实践,马克思“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的东西”[4](43页)。正是对客观物质实践活动的强调,使马克思主义哲学既有别于黑格尔的客观唯心主义,又有别于费尔巴哈的机械唯物主义。当然,实践美学之以实践为基础,除了这番理由,更为直接的原因是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的论述。在《手稿》中,马克思认为:“正是在改造对象世界中,人才真正地证明自己是类存在物,这种生产是人的能动的类生活。通过这种生产,自然界才表现为他的作品和他的现实。”[5](97页)除肯定客观的物质实践是人确证自己的根本手段外,马克思还直接将劳动实践与美的创造联系起来: 诚然,动物也生产。它也为自己营造巢穴或住所,如蜜蜂、海狸、蚂蚁等。但是动物只生产它自己或它的幼仔所直接需要的东西;动物的生产是片面的,而人的生产是全面的;动物只是在直接的肉体需要的支配下生产,而人甚至不受肉体需要的支配也进行生产,并且只有不受这种需要的支配时才进行真正的生产;动物只生产自身,而人再生产整个自然界;动物的产品直接同它的肉体相联系,而人则自由地对侍自己的产品。动物只是按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怎样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到对象上去;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5](96-97页) 在与动物生产活动的比较中,马克思明确阐释了人类生产实践活动的独特品质,这就是人能超越特定动物的“种的尺度”来生产。实践美学派在释读这一段言论时,大都将“种的尺度”理解为人类自身的目的、意愿。因此,人类的劳动实践自然成为“合规律与合目的”的实践活动。于是,马克思《手稿》的基本思想就是将实践认定为人对象性的活动,人通过这一活动把“内在的尺度”运用到对象上去,使自己“内在的尺度”——本质力量实现于对象之中,自然于是人化,对象由此成为人的“本质力量”的确证,美由此而得以产生。 我们看到,马克思《手稿》中自由自觉的实践、本质对象化、自然人化、直观自身等等表述,都为实践美学所吸收,写进了一系列论文与教材关于美的本质的论证中。例如,就美的根源来说,“美既不是物的自然属性,也不是人的主观意识的产物,它的根源深深地蕴藏在人类的社会实践中。因此,要探索美的规律,把握美的本质,不能到物的自然属性中去找寻,也不能到人的主观意识中去找寻,而应该到人的整个社会实践,首先是到人的劳动实践中去寻找”[6](42页)。就美的本质而言,美是“人类通过实践活动,把自己掌握真和实现善的进行自由创造的本质力量,在对象世界中感性显现出来的结果”[6](42页)。简言之,人的本质力量的感性显现,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或肯定和表征人的本质的形式,由于人的本质被理解为“自由”,因此美又被规定为自由的形式。总之,美离不开人的活动,尤其不能脱离人对客观对象世界的改造,对象世界之所以美,完全是由于人在其中看到(直观)了自己的意志、理想和智慧,看到了自己改造自然、征服对象世界的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