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958;B83-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766(2002)02-0140-06 成玄英,字子实,唐代道教重玄宗著名学者。陕州(今河南陕县)人氏,生卒年不详。曾隐居东海,贞观五年(631年),唐太宗将其召至京师,加号西华法师。高宗永徽(650-655年)中流放郁州。期间,注疏《老》、《庄》,并撰述其他著作。“书成,道王元庆遣文学贾鼎就授大义,嵩高山人李利涉为序,唯《老子注》、《庄子疏》著录”[1]。其中,成玄英的《老子》注疏已散轶,散见于强思齐的《道德真经玄德纂疏》和顾欢《道德真经注疏》中,今天可见的三个辑校本分别为:蒙文通《老子成玄英疏》6卷、严灵峰《道德经开题序诀义疏》5卷、日人藤原高男《辑校赞道德经义疏》。而又以蒙本成书较早,严本次之,藤原本最晚,并对前两种辑校本均有指正辨难。另《道藏》本收郭象、成玄英《南华真经注疏》35卷,并收入清人郭庆藩《庄子集释》。此外,成玄英所注道教灵宝派《度人经》也收入宋人陈景元《元始无量度人上品妙经四注》,今《道藏》本及《正统道藏》均有著录。本文主要根据成玄英的老庄注疏对他的重玄美学进行分析。 一、以“空”代“无”——对道家美学思维方式的补偏救弊 成玄英曰:“至道微妙,体非五色,不可以眼识求,故识之不见。……体非宫商,不可以耳根听,……体非形质,不可搏触而得。”但“至道虽言无色,不遂绝无,绝无者遂同太虚,即成断见。今明不色而色,不声而声,不形而形,故云夷希微。”[2](389页)至道幽微,既不可以感官感受,又“不可以心识之”[2](392页),要体会作为世界最高本体的至道,只有摆脱认知思维,才能重新回到生命的本真状态。 就人类思维的一般特征而言,认知行为是有对象的。而有对象就意味着有客体与主体(物与我)之间的区别,将世界人为地分裂为主、客两个部分。主体不仅在认知过程中将物、我分开,而且将物与他物、类与他类区分开来,并为了更具普遍性完整性地把握客体,而冠名于物,将物概念化,却反而忽略了名(符号)背后的实(事物本身)。以老、庄为代表的先秦道家深刻认识到认知思维中存在的问题。因而提出“为学日益,为道日损”[2](468页)。不仅充分指出“小知”“好知”、“机心”对人类社会及生命本真造成的戕害,更以“为道”来消解认知的思维方式。具体而言,道家的美学思维方式分别通过无物、无我、物我两忘来实现。不但消除认知思维强加于物与物之间的差别,更进一步消解对象化的根源——自我意识,最终实现物我之间相互交融,消除一切界限,使心灵获得极大的自由,实际上是通过以直觉体悟为基础的非逻辑理性思维方式,来达到道家最高人生境界——“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3]。 然而,道家的这种消解其实并不彻底。老子以“无”消除对象化的“有”,但这个“无”本身就具有对象化倾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老子》21章),可见,道体本身就并非绝对的“无”。为了弥补理论上的不足,庄子针对老子的“无有”进一步提出“无无”,把老子的自然无为的政治哲学改造为自然无为的人生哲学,把老子道的形而上观念上升到体悟生命的道的形而上境界,在这一点上,庄子哲学进一步与美学思维打通。然而,庄子的“无无”仍然具有消解自我的不彻底性。《庄子·齐物论》中庄周化蝶打破了物我之间的界限,但这个我毕竟还是存在的,只不过自我在蝴蝶与庄周的互换过程中,位置变得极不确定而已。同样,从“以道观之,物无贵贱”(《庄子·齐物论》)的表达方式和思维模式来看,表面上似乎没出现主客体的对立,但事实上,是谁在从道的角度观物之无贵贱呢?隐匿的自我藏在道的背后,仍然高高在上地审视万物。正是由于对认知思维主体消解的不彻底性,道家美学没有实现真正的物我两忘,因而也就没能实现它所谓的最高人生境界、审美境界。目前学界已经有学者指出了这方面的问题[4]。 作为道教学者,不管成玄英是否已经清楚认识到老庄在美学思维方式上存在的缺陷,通过对道教祖经《道德经》、《南华真经》的注疏,他事实上已经借助佛教大乘空宗的“中观”思想,以重玄美学对道家美学思维方式进行了修正工作。 以中观的思想方法来看,现象与本体是统一的,整个世界都是因缘和合而成,故无自性,虚假不真,根本不必区分现象与本质来确认其空。但这个空却并非无。它“非有非非有,非无非非无”[5],处于一种假号的存在状态。道家用“无”来消解主体,而佛教中观学说则不落窠臼,有无双遣,不执着于物,也不执着于心,既否定认知思维的主体,又否定我之外的一切事物的实体性,从而超越了心物、主客、有无的二元对立。 为了补救老庄因滞“无”而造成的美学思维上的偏颇。成玄英借助大乘佛教空宗的“空”来代替老庄的“无”。以摆脱因“滞”而带来的论述中的不彻底性。具体而言,成玄英对道家美学思维方式的补救是从以下几个层次展开的: 首先,针对道家的“无物”,他提出了“物境虚幻”[2](369页)。认为万物之间的差别实际是不存在的,人只不过是以自己的喜好来妄断事物的美恶。“一切苍生莫不耽滞诸尘而妄执美恶,逆其心者遂起憎嫌,名之为恶。顺其意者必生爱染,名之为美。不知诸法即有即空,美恶即空,何憎何爱”[2](362页)。可见,世人所谓的美恶根本是不真的,诸法既空,又何来诸法的美恶?世俗的美恶如此,善恶也是这样。“善之与恶相去何若?顺意为善,违心名恶,违顺既空,善恶安寄?且唯阿出自一口,善恶源乎一心而忘者知其不殊,执者肝胆楚越,然有为之学,迷执者多,是非善恶之中,喜怒唯阿之内,适为患累之本,绝之所以无忧”[2](403页)。成玄英的论述可谓釜底抽薪。一方面,他沿袭了庄子《齐物论》的思想脉络,指出物无贵贱、美恶之分;另一方面,他又不落“以道观之”的窠臼,他所谓物无差别的原因在于万相皆空。他并不把自我摆到与道合一的位置上来审视万物,因而也就不会导致所谓主、客体的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