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话语与美学问题

——论当代文化批评的思想语境

作 者:
徐岱 

作者简介:
徐岱 1957年生,浙江大学(玉泉校区)国际文化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浙江大学国际文化学系

原文出处:
社会科学战线

内容提要:

关于“现代性”问题的讨论以其所具有的丰富的思想内涵,而理应引起当代学界的重视。 分析表明,这一概念主要是作为一种思想反思视野出现于当代人文学界,其复杂性集中表现 于同启蒙现代性分庭抗礼的审美现代性中。因而通过对后者进行相对深入的辨析,我们有可 能为审美理论的现代转型提供一个合适的思想语境。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2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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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当前的知识界,“现代性”的概念犹如一个幽灵:虽然其作为一个“能指”符号四 处出没,但其“所指”涵义却众说纷纭莫辨踪影。“‘现代性’到目前为止尚未获得为人们 广泛认可和理解的内涵,”(注:布莱克:《现代化的动力》第5页,杭州 浙江人民出版社1989特版。)许多年前普林斯顿大学教授布莱克的这句话迄今仍然适用。这 种情形自然早已让一些现代学者感到不满,比如哈贝马斯就曾为此对阿多诺与福柯、德里达 与海德格尔等提出批评说:“所有这些理论都对文化和社会的现代性的含糊不清的内容麻木 不仁”。(注:奥斯维特:《哈贝马斯》第148页,哈尔滨 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诚然,夸大其词向来是学者们的本色,事情其实比想像的要好。比较起来我以为 布莱克本人所作的努力颇为有效:在他看来,这一概念主要被用来表述人类社会在技术、政 治、经济、教育、艺术和社会发展诸方面达到最先进水平时所共有的那些形态特征,意味着 向传统生活方式的全方位挑战。这与强调“必须从制度层面上来理解现代性”,认为“这个 术语首先意指在后封建的欧洲所建立而在20世纪日益成为具有世界历史影响的行为制度与模 式”(注: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第16页,北京 三联书店1998年版。)

      的剑桥大学教授吉登斯的观点,显然可以遥相呼应。在这里,“现代性”所表示的不 再是一种超历史的泛时间刻度,而具有特定的历史—文化内涵,其核心是指一种全球性背景 下的,以自由主义思想为轴心的文化品格,其所重视的不再是过去的光荣传统,而是指向未 来、代表着进步和创新的现在。

      所以通常认为,在现代性语境里主要包含着三大历史事件,即:14—16世纪的意大利文艺 复 兴运动,17—18世纪的欧洲启蒙运动和19—20世纪的以经济增长为主导的全球性现代化运动 。文艺复兴被作为其发端是由于“这个时期首先给了个性以最高度的发展”,在发现外部世 界之外“认识和揭示了丰满的完整的人性”(布克哈特)。但这种发展和揭示在思想观念上必 须借助于理性—知识的力量,在社会实践上必须依赖于以货币文化的形成为标志的经济活动 的转型。(注:著名学者齐美尔在其所著的《货币哲学》里曾指出,从传统自然经济向货币经济的转型

      ,其意义不仅在于对封建政治制度的取缔,还有真正意义上的私人空间的确立。刘小枫在

      《现代性社会理论绪论》中,对此作了很好阐述。)

      这样,相应于上述三大事件的“现代性”,在形态上的三大表现便是:艺术—文 化活动中的表现主义,知识—观念方面的科学主义,政治—经济领域的工业主义。它们共同 建构了一个以“现代性”命名的全球化社会形态的三维结构。(注:如哈佛教授丹尼尔·贝尔在《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中指出:“现代文化就是‘自我’的

      表现和再创造,以求达到自我发展的自我盛放”。这种强烈的自我表现性贯穿了整个“现代

      主义”艺术。而R·P·布莱克则在其《奇异的年代》一书里正式提出,“各种现代主义艺术之间的共同因素就是表现主义”。)朝这种文明形态迈进的过程 以及伴随工业化而来的政治体制与经济结构的变化,是“现代化”的所指内涵;作为其形式 与形象显现和思想感情体现的艺术文化思潮,便被称之为“现代主义”。

      但“现代性”作为一种思想视界而逐渐地自觉于当今的人文与社科学界,却有其独特的语 境。事实上,“现代性”虽属于“传统”的对立范畴,但二者之间仍具有某种“互文”性。 吉登斯曾提出,现代性作为一种“后传统”的秩序并没有像人们所以为的那样,同传统彻底 告别,而是在利用传统和习惯进行秩序重建。事实确是如此。就像美国抽象绘画发言人格林 伯格在《现代主义绘画》中所说:“现代主义从来都不意味、现在也不意味着一种与过去的 决裂。它可以意味着一种对于传统的变异和清理,但也意味着传统的进一步进化”。(注:转引自河清:《现代与后现代》第148页,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8年版。)只是 传统的进化毕竟不等于一如既往的线性延续,吉登斯的意思也并非否认现代性具有自身的特 质,这个特质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怀疑。这并不是说在其他社会形态里不存在对权威话语 的挑战,但“现代性把极端的怀疑原则制度化,并且坚持所有知识都采取假说的形式”,从 而使怀疑作为“现代批判理性的普遍性特征,充斥在日常生活和哲学意识当中”。所以,从 吉登斯的视野我们可以得出,是“彻底的反思性背景”构成了现代性的问题语境这一结论 ,因为“现代性的反思已延伸到自我的核心部位”。(注: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第3页—35页,北京 三联书店1998年版。)这也就是说,现代性作为一种思想视 野的形成,是为了反思现代性自身。这个见解的重要性显而易见,对此无须赘言。有必要予 以补充的是,这种反思是现代性危机的产物与表征,这种危机虽然在17—18世纪的启蒙运动 和工业革命时期便已露出端倪,但在20世纪方才真正引起人们的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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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需要从概念史的角度来作些回顾。概括地来说,“现代”一词的含义在色彩上经历过由 贬义到中性再到褒义三个阶段。它最早作为表述当代社会性质的概念,一直可以追溯到6世 纪的晚期拉丁文,主要用来区别那些被作为经典的“古代”作品。在这个意义上的“现代” 一词明显地具有平庸、普通等贬意色彩。根据布莱克的研究,不仅一代文豪莎士比亚曾在这 一意义上使用过它;而且“当英国作家们把法国革命领导人称为‘现代派’时,无疑是轻蔑 的”。但与此同时它也被作为一个中性词,在编年史意义上被使用。稍后的欧洲历史学家们 也在这个意义上,将现代同古代和中世纪相提并论。(注:布莱克:《现代化的动力》第5页,杭州 浙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在哈贝马斯看来,“对现代性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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