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A841.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6425(2002)02-0054-05 毛泽东诗词是风雷激荡的中国革命历程的艺术记录和载体,遂成为史诗;是毛泽东本人那波澜壮阔的革命生涯、人生经验的写照,凝聚着他的精神、情感、理想和愿望,遂成为他所赞同的中国传统诗学思想——“诗言志”(1945年,重庆,为徐迟题词)的审美表征。 我们完全可以把一部中国革命史与毛泽东诗词联结起来阅读,互相参证。中国革命的每一个重要事件、每一步进程,甚至一些具体的战略、策略、部署,都嵌留在毛泽东诗词之中;毛泽东以其独有的文学审美方式反映了这一切,从而为以诗证史提供了又一个范例。 与之同时,毛泽东诗词又有着十分直接的审美经验品格。例如《对郭沫若〈喜读毛主席《词六首》〉的改文》写道:“‘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两句,据作者说,是在战争中积累了多年的景物观察,一到娄山关这种战争胜利和自然景物的突然遇合,就造成了作者自以为颇为成功的这两句话。”于是,毛泽东诗词为中国诗学所一再倡导的情景真切之美提供了另一个范例。 毛泽东曾说他在解放前的诗词是“在马背上哼成的”,这便成了这位革命家、诗词家的创作形象的生动写照。因为是“在马背上哼成的”,便传来“黄洋界上炮声隆”,便出现“风展红旗如画”,便回荡“国际悲歌歌一曲”。因为“在马背上”哼吟,当然就不同于李长吉瘦驴诗囊的苦吟,也不同于陆放翁细雨骑驴的闲吟。戎马倥偬而又意态自若,无心为诗却每成绝唱,这样便出现了一代伟人的诗词创作形象和他那独特的创作心态。也正因为如此,才能解释他何以要“反其意而用”“陆游咏梅词”。作为诗人、词人,其内在视域则是革命家的襟抱。清代诗论家沈德潜《说诗晬语》写道:“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如太空之中,不着一点;如星宿之海,万源通出;如土膏既厚,春雷一动,万物发生。”依此就可以解阐毛泽东诗词中的一系列现象。第一等襟抱,发为第一等诗词。他气魄雄浑,笔势“横扫千军如卷席”;他雄视千古,“指点江山”,评说“唐宗宋祖”、“风流人物”。他在一些具体对象上的看法和识见之所以比别人更高更远,例如郭沫若说:“千刀当剐唐僧肉。”他则委婉纠正道:“僧是愚氓犹可训。”此皆发源于那个“第一等”。所谓毛泽东诗词的个性就不能仅指创作范畴的特点而言,而是指别人所未备和未能企及的内在“襟抱”。 毛泽东跟人民大众的喜怒哀乐无不相通,心潮跟随时代的潮汐涨落,跌宕起伏,脉搏作同一节奏的跳动。他的情感趋向导发于他所认为的历史是人民群众创造的历史观。于是,他对“洒向人间都是怨”的军阀混战深恶痛绝,对“十万工农下吉安”的雄壮行军尽情赞颂。《人民日报》上一篇“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的报道,顷刻掀揭起他的情感波涛,“浮想联翩,夜不能寐”,“欣然命笔”歌之曰:“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他痛的是“人民五亿不团圆”,喜的是“遍地英雄下夕烟”。因此,他的情感世界和内涵便闪烁着动人的亮色。 然而,这位农民的儿子、烈士的丈夫、故交的挚友,其情感又是多色调、多声部的。“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有着对于农家故乡的深长感叹。他对挚友之爱是那样地深切,《五古·挽易昌陶》:“去去思君深,思君君不来。愁杀芳年友,悲叹有馀哀。”他对于壮烈牺牲的妻子杨开慧的怀念,可以说是几十年耿耿不尽,全部情感统统凝化为“我失骄杨君失柳”的“骄”字之中。《贺新郎·别友》写早年与杨开慧的儿女情长、凄清离别,大得宋词风味。缠绵悱恻,曲折回肠,勾描凄然情态,楚楚动人。献身革命的战士虽然刚肠烈火,却有柔情如水,两者的结合便展示出词人丰富的内心世界和情感内涵。他没有回避,反而用细腻的笔触表达了常人所具备的儿女私情。这没有贬抑,反而增加了他的亲和感。例如《虞美人·枕上》所披露的完全是枕上思念之情:“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夜长天色总难明,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晓来百念都灰尽,剩有离人影。一钩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从《七律·和柳亚子先生》、《七律·和周世钊同志》中,可以看出毛泽东对故友之情、同窗之谊的重视,委婉而又温雅,使人如坐春风霁月之中,熨贴心灵。他总是动情地勾起往事:“饮茶粤海未能忘。”“尊前谈笑人依旧。”缩短心理距离,形成情感契合。这里有着毛泽东所特有的蔼然风度、雅量。于是,毛泽东诗词便展现出了这位伟人的另一个情感世界窗口:亲和而亲切。 毛泽东是主张诗歌审美的感兴力量的。他在《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中说到“诗人兴会”,“兴会”即诗兴。他在致毛岸英、毛岸青的信中说:“岸英要我写诗,我一点诗兴也没有,因此写不出。”这是对诗歌审美创作心态和动力的正确体认。 作为诗人,毛泽东有着典型的诗人气质,激情洋溢,想象丰富。“我欲因之梦廖廓,芙蓉国里尽朝晖。”他偏于理想型、浪漫型,无论是社会理论,抑或审美理想。面对社会主义建设中无比复杂的形势和无比繁重的任务,这位领袖不免理想化了。党的第二代领导集体在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正确、精辟地作了总结。对于涉及到这段历史时期的毛泽东诗词,我们应该充分看到和理解诗人的诗心与民心的沟通,他对于国家和社会发展的急切愿望,他在国内外困难形势中挺立不移的精神和意志。 毛泽东在他的诗词中塑造了中国革命的群体和作为领袖个体的形象。“而今我谓昆仑”,“倚天抽宝剑”,拔地参天,巨硕无朋。评点“风流人物”,何等雄放!“屈指行程二万”,何等轻松!“雄关漫道真如铁”,何等豪迈!“踏遍青山人未老”,又是何等潇洒!在这里凝聚着中国革命者的全部素质,而这些素质又陶塑了这样的审美主体形象。这一审美主体以其特有的生机、力度、速度存在着和活跃着,形成了十分难得的人格魅力和审美主体魅力。例如毛泽东在诗词中常喜欢用“跃”,如“红旗跃过汀江”、“跃上葱茏四百旋”、“车子飞如跃”等。这“跃”正是毛泽东心态的外化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