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初期中国经济恢复与重建的若干问题

作 者:

作者简介:
汪朝光,(1958- ),男,江苏南京人,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 中国社会科学院 近代史研究所,北京 100006

原文出处:
《复旦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抗战胜利后,中国经济面临着恢复与重建的艰巨任务,其间包括解决土地分配、国家资本和通货膨胀等问题。但此一恢复与重建过程为时甚短,随着内战重起,国民党军事由盛而衰,其统治区日渐缩小,正常的经济活动已很难进行,更无论发展了,国民党没能把握国内人民望治心切的历史契机,内战成了战后中国经济恢复与重建中的种种困难的根本原因。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01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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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0289(2001)04-009

      从1945年抗战胜利,到1949年国民党失败,由于国内形势的急剧变化,中国经济实乏善可陈,因此研究者亦较少涉及(注:关于战后中国经济尚缺少专门研究,相关研究可见许涤新、吴承明主编:《中国资本主义发展史》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经济发展史》第2册,台北近代中国出版社1983年版;杨荫溥:《民国财政史》,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1985年版;杨培新:《旧中国的通货膨胀》,三联书店1963年版;张公权:《中国通货膨胀史》,文史资料出版社1986年版;董志凯:《解放战争时期的土地改革》,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虽然国民党也曾企图进行经济恢复与重建,但为时甚短。随着内战重起,国民党军事由盛而衰,其统治区日渐缩小,经济形势亦江河日下,正常的经济活动已很难进行,更无论发展了。本文即以经济恢复与重建为中心,勾画出战后初期中国经济之概貌,并研究其间之土地分配、国家资本、通货膨胀等若干问题,期以为战后中国研究之拓展有所助益。

      一、未如理想的经济恢复与重建

      由于多年战争,中国原有经济体系被割裂,生产力或多或少受到影响,抗战胜利后亟待恢复与重建。有利面是,日资产业被接收,既增加了国家经济实力,又减少了外资对华资的挤压(注:关于接收敌伪产业的总数量,现有统计数字不一,估计在3.3亿美元至8亿美元之间(“中华民国外交问题研究会”编:《日本投降与我国对日态度及对俄交涉》,台北1966年版,106-107页;万仁元、方庆秋主编:《中华民国史史料长编》第70册,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122页;《中国资本主义发展史》第3卷,604页。);恢复与重建的市场需求旺盛,对经济是重要的刺激因素。不利面亦非常明显,政局不稳,社会不安,交通受阻,内战重起,统一市场无法形成;东北、华北工矿业集中地区受到战争影响,损失严重;币值不稳定,通货膨胀压力巨大,各方投资意愿低落。总体而言,经济恢复与重建困难多多,经济形势不容乐观。

      1945年11月26日,国民政府设立最高经济委员会,作为负责全国经济工作的枢纽性机构。兼任该会委员长的行政院院长宋子文,提出战后经济政策纲领为:一、扶助民间事业,协调国营民营关系,使它们的配置轻重合理;二、平衡政府收支,协调各部门利益;三、与友邦进行经济合作,坦白互惠(注:《大公报》(重庆)1945年11月27日。)。由于蒋介石“在政治上关心对付旁的政党,特别是共产党,超过他对经济建设的关心”(注:《何廉回忆录》,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年版,266页。),宋子文因而主导了战后初期国民政府的经济政策,其核心是通过开放金融市场,稳定币值,重建统一的经济体系,恢复经济活力。但是宋子文虽自诩为经济专家,却深知实现这一任务所面临的巨大困难。他在答复参政员质询时说:“我没有离奇巧妙的办法,不过无论任何办法,必须切合国内外情势环境,……目前的困难尤多,因此,我极希望有能力的人来代替,本人能力薄弱,与各位所理想的人,相距甚远。”(注:《中华民国史史料长编》第68册,930页。)即便宋子文如此低调,他的经济政策仍引起社会各界以及国民党内部其他派系的普遍不满。在其任期内,经济政策不是扶助民营而是偏于国营,政府收支不仅不能平衡反而赤字愈增,对外经济关系因进口剧增而严重影响国际收支平衡,其经济计划可谓均成泡影。就实际情形而言,内战重起之后,战争再次成为国民党面对的中心问题,继宋子文之后的历任阁揆,经济无确切政策可循,只能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拆东墙补西墙,以维持经济基本面的形势。

      在经济恢复与重建方面,轻工业中的棉纺织业由于日资退出与复员所需,加之低价美棉大量进口,以及投机囤购因素,恢复较快。1947年,全国华资厂的纱锭和布机数分别超过战前59%和1.1倍,纱、布产量分别超过战前17%和3.3倍。面粉业,虽然华资厂数和生产能力均超过战前,但由于原料缺乏,美国面粉进口大增,产量逐年下降,1948年仅及战前产量1/3。火柴产量较战前略有增长,纸的产量则超过战前1.9倍。重工业中的采矿、冶金业基本在低谷徘徊,产量下降较多,惟有电力工业恢复较快,产量亦有大幅度增长。就地区而言,沿海城市经济,由于复员对消费的刺激和资金的流入,加上其原有的经济基础较好,首先得以恢复。1947年,上海新登记工厂数达到9285家,创历史记录。同时期上海、天津、广州、青岛四市华商工厂工人数占全国总数之比例,由战前的41%增至70%,显示经济活动更进一步集中至上海等沿海城市。而后方工业则因厂商急于清货复员,资金紧缺,加之本身就是战时产物,缺乏坚固基础,战后几一蹶不振。1945年底,后方工业指数较8月间下降20%以上,其中重工业下降了一半左右。(注:本段资料均引自《中国资本主义发展史》第3卷,640-667页。各项统计均为华资,战前统计不包括东北和台湾。)

      关于以工业为主的战后经济恢复与重建之程度,就工厂和工人数统计,1947年底全国登记工厂数为15048家,工人100万人,比1936年分别增长了1倍多和64%。就实际生产量统计,1947年华资企业产煤1949万吨,铁3.6万吨,钢6.3万吨,电37亿度,棉纱170万件,棉布4763万匹,面粉5565万包,火柴85万箱。与1936年比较,除了面粉下降50%外,其它均有不同程度的增长,其中电力增长3.8倍,棉布增长3.3倍。但如与包括外资在内的1936年全国总产量比较,则火柴为0.70,棉纱0.67,煤0.52,面粉0.37,钢0.17,铁0.05,只有电为1.21,棉布为1.28。由此可见,战后轻工业尚未完全恢复到战前水平,而重工业距战前尚有相当距离(注:《中国资本主义发展史》第3卷,644、794-795页;严中平等编:《中国近代经济史统计资料选辑》,科学出版社1955年版,143、146-147页。1947年如加上外资企业产量,恢复程度可能更高一些。但由于外资在工业资本中所占比例已自战前的51%大幅度下降至战后的17%,同时公用事业占外资工业资本的比例,则从战前的25%上升至战后的44%(《中国资本主义发展史》第3卷,722-723页),因此外资工业品产量占全部生产量的比例可能已不足10%,对经济恢复程度的影响不算很大。如棉纺织业的外资比例已下降至1%,其影响已微不足道。)。这主要是由于传统重工业基地东北因苏军强拆装备而损失巨大,东北和华北又为内战之中心,恢复与重建受到严重影响。据今人研究,从整个经济发展水平看,战后除了新式交通运输业指数较战前上升了22%以外,其它近代工业生产指数均在下降,其中近代化工厂制造业下降21%,矿冶业下降更高达58%,因此资本主义经济在工农业总产值中的比重也由战前的21.81%,下降到战后的19.7%。(注:《中国资本主义发展史》第3卷,743、793-796页。本文所论之经济恢复与重建,均以1936年作为比较的参照系,因为该年被公认为中国经济发展的高峰年,而且统计资料相对完整。实际上,由于战争的影响,战后中国的经济与社会环境较之战前有了很大变化,以战前作为参照系的比较是否完全合适,尚有讨论余地。限于篇幅,本文不论,或可另文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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