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愈的创伤

——“中国通”戴维斯的一生

作 者:

作者简介:
金先宏(1941—),男,浙江杭州人,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研究员,主要从事美国法律、教育、美国对华政策及“中国通”的研究。 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 上海 200433

原文出处:
复旦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二战时期,戴维斯任美国驻华外交官。他首先倡议美国派军事观察组常驻延安,后又与谢伟思一同提议直接向中共提供援助。他认为,这不仅将有助于加强对日作战,还将有利于防止中共在战后和苏联结盟。在麦卡锡时期,他为此被当成“亲共”而遭清洗。他当时向美国政府提出的建议无疑是富有前瞻性和符合美国长远利益的。但他在迭受挫折后,却对自己的正确判断产生了怀疑。此后,一直为自己的政治立场进行表白,直到临终都未能走出消沉委屈的阴影。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01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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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D829.31.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0289(2000)05—

      在50年代初美国的“麦卡锡时期”,曾将“失去中国”归罪于老“中国通”——二战时期在中国工作和国务院内负责对华事务的外交官们。其中得咎最深者乃三位“约翰”。

      他们是范宣德(John CarterVincent)、谢伟思(John Stewart Service)和戴维斯(John PatonDavies,Jr.)。近日消息传来,戴维斯已于1999年12月23日病逝于北卡罗来纳州的埃希维尔市(Asheville,N.C.)。终年91岁。美国各主要媒体纷纷以显著版面发表讣告和评论。《纽约时报》的纪念文章认为,在这些被指责为“失去中国”的外交官中,戴维斯的经历最具震撼力[ 9],因为他曾被誉为二战中的英雄,还被上司看好,将来命定会担任国务院的高层职务。文章还提到,戴维斯后来对自己当初的观点,即中共领导下的中国将有可能与美国合作和向美国开放市场,居然产生了怀疑,甚至对自己的“错误”判断进行了“反省”[9]。 文章揶揄道:“实际上,这样的事(中国对美国开放市场)后来确实发生了。然而是在30年之后。”[9]他还在1950 年建议当时拥有核子优势的美国向苏联采取预防性的“摊牌”行动。[9]

      (一)初显身手

      戴维斯于1908年4月6日出身在中国四川省。其父母是美国传教人员。他们俩于1906年来华传教。老戴维斯夫妇生有二子。约翰居长。1912年,全家从嘉定(四川)迁往成都。戴维斯在十来岁时,和弟弟一起被送往上海的“美童公学”念书。也就是在上海,17岁的小约翰在上海街头见证了“五卅惨案”。戴氏兄弟在上海中学毕业后,回美国读大学。约翰上了位于威斯康星州的“梅可约翰学院”(Meiklejohn College,隶属威斯康星大学)。三年级时,约翰作为普通水手,在一条开往中国的商船打工“回”中国,并在司徒雷登(John Leighton Stuart)掌校的燕京大学继续学习。一年后回美,入哥伦比亚大学完成本科学业。

      1931年,戴通过国务院考试,加入美国外交官行列。1932年1月, 他被派到加拿大任副领事。不久后,即被调往仅有两名官员的驻中国昆明的美国领事馆任职。1933年9月, 被派到北平(北京)的美国公使馆任随员。戴的汉语本就流利,只是满口川音。在北平两年,他很轻松地学会了“国语”。对他这样具有语言天赋的人来说,改一下口音,本非难事。他后来还学会了俄语、德语、西班牙语、法语甚至日语。在北平工作期间,他作了极为广泛的旅行,到过山西、河南和陕西,甚至登上了华山之颠,攀越了五台山。不仅领略了中国的山川风貌,还对中国的贫困落后和人民的苦难有了更深的认识。

      1935年秋,戴被调往美国驻沈阳领事馆。在沈阳的两年里,他见证了日寇在东北的侵略暴行。“芦构桥事变”后,他于1938年5月, 被派去汉口。当时,那里已然是群英荟萃。他们中有周恩来、史迪威、陈纳德(Claire L.Chennault)、卡尔逊(Evens Carlson )和斯沫德莱(Agnes Smedley)等。这段时间,他对中共人员的抗日激情印象颇深。 日军侵占武汉三镇时,他奉命留守,目击了国民党军队的溃败以及日寇疯狂的烧杀淫掠。内心充满了对苦难中的中国人民的同情和对侵略者的痛恨。在他后来的著述中,对此有非常详尽的描写。不久,他被调回华盛顿,在国务院远东司的中国处办事。1941年,日军偷袭珍珠港。当时,史迪威将军正回国待命。戴于年底一次与史共进晚餐时提出愿意加入其麾下任外交助理。史欣然接受[5—76]。1942年1月,总参谋长马歇尔将军通知史,要他担任新设立的“中国战区最高司令官(蒋介石)的参谋长”和“美军驻中、缅、印战区部队司令官”。戴于2月10 日被任命为驻重庆的大使馆二秘,加入史迪威的队伍。他于 2月25日启程离美,抵达史设在印度加尔各答的办事处。10天后,戴进入缅甸,到达史设在眉苗的总部。他不仅是史的外交助理,还是他的政治顾问、翻译和新闻发布官。4月初,他陪同史赴重庆,并正式向大使报到。稍作停留,4月5日,又飞回加尔各答。当时, 史迪威指挥中英联军所进行的缅甸保卫战遭遇了挫败。1943年8月2日,一架从印度飞往中国的C—46 运输机由于发动机故障,机上17名乘员被迫跳伞逃生。他们中无人学过跳伞。在其他人踌躇不定时,戴首先跃出机舱。他们化了足足一个月方才走出丛林,脱离险境。戴以超人的胆识、冷静的头脑成为这支小分队的组织者和首领,成功地完成了这一极端艰难的行程。为此,他获得了美国政府颁发的“自由勋章”(Medal of Freedom)[9]。

      (二)延安捭阖

      作为史迪威的政治和外交顾问,戴于1942年初夏曾在重庆三次拜会周恩来。周向他表达了中共的抗战决心,以及欢迎美国代表前往延安。戴向高思大使递交了谈话记录。此后,他一直不遗余力地努力推动此事。1944年1月15日, 他致函史迪威道:“我们必须乘现在中共仍表欢迎之际,尽早向中共控制区派遣军事和政治观察小组以收集敌人(日军)的情报、为将来在那一地区的有限军事行动做准备,并于苏联在东北和华北对日发动进攻时,报道苏军的行动,评估是否有出现另一个拥有东北和华北的分离的中国或苏联的‘卫星国’的可能。”[5—p104 ]这表明,戴维斯自称是后来的“美军观察小组”常驻延安这一重大事件的倡议者并不为过。戴维斯实际上是军事观察小组的策划者、组织者和幕后指挥者,他之所以对派遣观察组不遗余力,主要原因是他特别重视华北战场,认为那里是与日军主力决战的理想场所,因而有必要与中共合作[8—p279~285]。蒋介石及其美国支持者——“院外援华集团”对戴之所以恨之入骨的重要原因之一恐在于此。离开缅甸,重返中国以后,戴极其活跃。依据他对中国局势的敏锐观察,和中共的多次接触,以及对延安和华北敌后根据地的情况的深入了解,他向美国政府提出了与谢伟思相类似的建议:与中共建立某种联系,并向他们提供有限的军事装备。他认为这不仅将有利于加强对日作战的成效,而且将为今后美军在华北登陆与日军决战创造有利条件。他提出这一建议还有着更深层次的目的,那就是防止在今后内战中中共必胜后的中国投入苏联怀抱。他在1944年11月7 日的一份“备忘录”中写道:“中共正在以复杂的心情注视着我们。如果我们继续拒绝接受他们和支持毫无建树的蒋,他们就会将我们视为敌人。但他们宁愿做我们的朋友,不仅为了我们所能提供的援助,同时也因为他们意识到我们致力于造就一个强大、独立和民主的中国符合他们的民族主义目标。…中共将在中国存在下去。中国的未来不属于蒋,而属于他们。”[5—p136~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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