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式化:20世纪中国文学中的阴影

作 者:
陈辽 

作者简介:
陈辽(1931-),男,江苏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江苏省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江苏 南京 210013

原文出处:
《盐城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科版

内容提要:

20世纪的中国文学有一个严重的缺陷,即模式化。究其原因,这与作家创作思想的迷失、创作方法的失当、创作功力的不足、创作目的的失误有关。清除文学中的模式化,要从提倡“原创性”、讲究艺术规律、发扬独立思想和自由精神等方面入手。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1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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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873(2001)01-0001-04

      20世纪的中国文学取得了巨大成就。但是,模式化却如影随形地与20世纪中国文学同步,成了中国文学的一个阴影。直到现在,模式化在中国文学领域里仍很严重。20世纪中国文学中的模式化在不同时期有哪些表现?产生模式化的原因何在?如何清除中国文学中的模式化?探讨并弄清楚这些问题,对于发展和提高21世纪的中国文学,无疑是有相当意义的。

      一

      1901年至1911辛亥革命的十年,是清王朝企图改革而遭受彻底失败的十年。在这十年间,印刷业大发展,舆论空间有所扩大,文学创作空前活跃。然而,文学领域(主要是小说领域)里的模式化也同时产生。当时有这样四种模式:

      一是揭露官场和社会丑恶的“现形记”模式。李伯元的《官场现形记》一问世,读者欢迎,传阅者不绝。于是,类似作品蜂起,《新党现形记》、《学生现形记》、《医界现形记》、《商界现形记》、《后官场现形记》、《新官场现形记》、《绅董现形记》、《滑头现形记》、《家庭现形记》……不一而足。但它们仅得《官场现形记》的皮毛,思想浮浅,手法雷同,出版以后,很快就被读者遗忘。

      二是表现中国未来的模式化。1902年,梁启超在《新小说》上连载《新中国未来记》,反响很大。这一小说的成功,又出现了一批写中国未来的模式化小说:《未来教育史》、《乌托邦游记》、《新中国》、《新纪元》、《未来世界》,等等,全是模仿《新中国未来记》。

      三是借古典名著中的人物写改革的模式。1907年,《新水浒》(“西冷冬青演义,谢亭亭长平论”)者出,写侯蒙保奏、宋江受降后,各位头领下山,各干个人营生,大搞改革。吴用办女学堂,雷横办警察,张顺办渔业公会,汤隆谋铁路事业,乐和出席音乐会演奏风琴,卢俊义将家产三分之一充作国民捐等。其后,《新三国志》、《新三国》、《新西游记》、《新金瓶梅》、《新镜花缘》等全都出笼,都是写这些名著中的人物搞改革,又是一个模式。

      四是写社会怪现状的模式。自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1903)出版并产生轰动效应后,写社会怪现状的小说又成了“一窝蜂”:《新旧社会之怪现状》、《警察怪现状》、《龙华会怪现状》、《官场怪现状》及类似作品,都是按照《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的模式炮制的,但无一成功。

      辛亥革命爆发,民国成立,上述四大模式的小说顿时销声匿迹。但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到来前的七、八年时间内,鸳鸯蝴蝶的模式又盛行一时。所谓鸳鸯蝴蝶模式,乃是新的“才子加佳人”的模式。老的才子佳人小说的模式是:私订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而鸳鸯蝴蝶的模式却是,“佳人已是良家女子了,和才子相悦相恋,分拆不开,柳阴花下,像一对蝴蝶,一双鸳鸯一样,但有时因为严亲,或者因为薄命,也竟至于偶见悲剧的结局”。[1](P.434)比之旧的才子佳人小说,有一点进步,但作为一种模式,也倒了读者的胃口。

      “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新文学取代了旧文学。但是,随着新文学的成功,20世纪二十年代却也出现了“问题小说”和“革命加恋爱”的模式。冰心以写“问题小说”著名于世,她写了数十篇揭露社会阴暗面、探讨人生道路的“问题小说”,收在《去国》、《超人》、《往事》三个集子里。冰心“只问病源,不开药方”,并无模式。但后来追随冰心写“问题小说”的作者,却以冰心的“问题小说”作为模式,以“爱”和“美”作为人生的指归,并都有一个理想人物。当形成“问题小说”模式后,“问题小说”也就走下坡路了。1927年,大革命失败,蒋光慈写了《野祭》、《菊芬》、《最后的微笑》和《丽莎的哀怨》等中、长篇小说。这些作品大都宣扬个人的革命冒险活动,并带有多角性质的恋爱描写,形成了“革命加恋爱”的模式。这对“革命文学”很有影响,一些人向蒋光慈学习,写“革命加恋爱”的作品不少。

      及至三十年代,“左翼文学”中的口号标语型的模式作品更多。还在1930年,鲁迅即指出,“前年以来,中国确曾有许多诗歌小说,填进口号和标语去,自以为就是无产文学。但那是因为内容和形式,都没有无产气,不用口号和标语,便无从表示其‘新兴’的缘故,实际上并非无产文学。[1](P.376)很可惜,尽管鲁迅批评了这种口号标语型的模式作品,但在左联时期,这一倾向不但没有克服,反而有所发展。左联“以决议的方式规定作家必须写工人,写农民,写苏维埃等等,这种‘拉普’搬来的‘社会定货’式的分配任务的方式,不仅并未进一步拓宽小说表现的领域,其实比‘革命文学就是写革命的文学’的提法更狭隘,更机械。”[2](P.74)口号标语型的模式化作品更多了。

      抗日战争时期,文学领域又出现了新的模式:“写将士的英勇,他的笔下就难看到过程底曲折和个性底矛盾,写汉奸就大概使他得到差不多的报应,写青年就准会来一套救亡理论……”。胡风称之为“公式化或概念化的倾向”。他“在公式化的作品里面,我们看得到过多的壮烈词句,一般结论,但并不能得到真正的兴奋。”[3](P.79)

      新中国成立,中国文学进入新阶段,但模式化依然存在。这一倾向其后不但未能克服,相反却恶性发展了。先是概念化、公式化为“两个阶级、两条道路、两种思想的斗争”的模式;及至“文化大革命”期间,“四人帮”更把“三突出”、“主题先行”、“写与走资派作斗争”的模式规定为一切文艺创作的准则,把中国文学逼上了绝路。

      新时期到来后,二十多年来,创作自由度前所未有地扩大,真正实现了题材多样化和“百花齐放”,但模式化倾向仍然存在。仅以八九十年代的长篇小说而言,五大模式触目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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