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江永上古韵元部阴阳入之分配及其古韵学说

作 者:
李开 

作者简介:
李开(1943-),男,江苏张家港人,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南京大学 中文系,南京 210093

原文出处:
《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科版

内容提要:

上古阳声韵元部与入声韵月部、阴声韵或支、或祭、或歌的分配,事关歌部、阳部的安排,江永“元—月—支”开其端,戴震继其业,王力踵其成,是审音派的重要成果。十分重要的是,江永已知“元—月—歌”也能相配,戴震进而完成其第七类、第一类、第四类,王力完成其“元—月—歌、阳—铎—鱼、×—沃—宵”具有逻辑必然性,而江永是戴、王的逻辑起点。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1 年 08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H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7278(2001)02-0101-08

      清江永(1681-1763)著《古韵标准》,“实欲弥缝顾氏(炎武)之书。”[1](P4下)“弥缝”之道,用文献考证经验归纳法,辅之以古典语言学等韵学为研究方法,“细区今韵,归之字母音等。”[2](P3上)之所以能这样做,作者踵明代陈第“时有古今,地有南北”,音不能无流变之见,而《诗》三百篇入韵之字“凡千九百有奇”,江认为同今音者占70%,异今音者占30%。正是把握今音和古音的同和异,“试用治丝之法,分析其绪,比合其类,综以部居,纬以今韵,古音犁然”。[1](P3上)以今音音理审古音,可获审音结论与《诗经》用韵的一致。如有不一致处,“案之部分间有出入之篇章”,仍然是“可指数”的,那就是“以《诗》为主,经、传、骚、子为证,《诗》未用而古今韵异者,采它书附益之。”[1](P3上)可见江永是以审音和考古并重,审音时时贯穿其中来分立古韵部的。江永撰而由“戴震参定”的《古韵标准》,方法上考古综合,等韵析理,比类合谊,求同存异,从而初步形成阴阳入三分相配(江入声韵尚未真正独立)的古韵体系。戴震概括江永古韵十三部说:“江以屋、质、月、药、锡、职、缉、盍隶东、真、元、阳、耕、蒸、侵、谈,又以屋隶侯,质、月、锡、职隶支,药隶鱼,缉、盍隶侵、谈。”最后一句话“缉、盍隶侵、谈”是重复的,上句已有。戴震的概括,显然是按江永《四声切韵表》作出的。何九盈师把戴震的这段话制成表以见江氏分部和内部的“阴阳入三声相配”[2](P303)(韵部前的序号是江永分部的次序,见表1)。针对表内缺失的江永六萧、七歌,试与戴震二十五部和王力二十九部对照,则有调整和改进,如表2、表3。

      由表可知,戴震是在分出祭部和铎部,特置歌部,别置萧部后作出改进的,王力是在分出铎部,成立沃部和宵部,合并戴震的祭部进月部,改置歌部和阳部而作出改进的。作为审音派的三位代表人物,江永、戴震、王力都在元部和阳部上下了功夫,戴震和王力又都在元部和阳部的阴声韵和入声韵的相配上作出改进。如追本逐源,江永元部和阳部的相配问题到底有何成就和缺失?戴震和王力的调整有何理据和基础?

      表1 江永古韵分部表

      阳入

       阴

      一东

       一屋

      十一侯

      四真

       二质

      二支

      五元

       三月

      二支

      八阳

       四药

      三鱼

      九耕

       五锡

      二支

      十蒸

       六职

      二支

      十二侵

      七辑

      十三谈

      八盍

      表2 戴震古韵分部表(部分)

      阳

       入

       阴

      元

       月

       祭

      歌

       铎

       鱼

      阳

       歌

       萧

      表3 王力古韵分部表(部分)

      阳

       入

       阴

      元

       月

       歌

      阳

       铎

       鱼

      沃(药)

       宵

      一、从上古阳声韵元部看阳入分配

      江永平声第五部元部由韵目“二十二元(举例字18个)、二十五寒(例字11个)、二十六桓(例字7个)、二十七删(例字5个)、二十八山(例字4个)、部分一先(例字1个)、二仙(例字18个)、去声二十五愿(例字1个)”组成,共8韵目65例字。65例字前虽标“诗韵”二字,《古韵标准》也有《诗韵举例》一文,尽举《诗经》押韵体式,但65字首先采自《广韵》,它们实际上是《广韵》该韵目的字,连顺序也大体相同。试举《试经》元部字以证江永第五部例字:

      《鄘风·君子偕老》:“瑳兮,瑳兮,其之展(上古元部/中古獮上江永未收)也。蒙彼绉絺,是绁绊(元/换去永收进平去)也。子之清扬,扬且颜(元/删平永收)也。展如之人兮,邦之媛(元/元平永收)也。”

      《大雅·文王有声》:“王公伊濯,维丰之垣(元/元平永收)。四方攸同,王后维翰(元/翰去永收进去)。”

      《齐风·还》:“子之还(元/删平永未收)兮,遭我乎峱之间(元/山平永收)兮,并驱从两肩(元/先平永收)兮,揖我谓我儇(元/仙平永收)兮。”

      由上例可知,《古韵标准》并不完全包括《诗经》押元部的韵脚字,但应该说,大部分《诗经》韵字还能找到,例平声(应赅上去)二十二元18字:“原(见《陈风·东门之枌》二章)。园(见《郑风·将仲子》三章)、垣(见《小雅·小弁》八章)、援(见《大雅·皇矣》五章)、媛(见《鄘风·君子偕老》三章)、燔(见《小雅·瓠叶》二章)、樊(见《小雅·青蝇》首章)、繁(见《大雅·公刘》二章)、袢(见《鄘风·君子偕老》三章)、番(见于《小雅·十月之交》四章,但未作韵字用)、蕃(见《大雅·崧高》首章)、幡(见《小雅·宾之初筵》三章)、藩(见于《大雅·坂》七章)、翻(未见于《诗经》)、谖(见《卫风·淇奥》首章)、貆(见《魏风·伐檀》首章)、方(见《邶风·泉水》三章)、轩(见《小雅·六月》三章)。”有《诗》用例共16例,占89%。

      韵脚字作为一种语料,在《诗经》中的出现当然是无序的。《广韵》韵目下的小韵代表字,和代表字以下各字,都很难讲是按照一定的标准排序,也只能说是无序的。例上平声一东小韵代表字:东(端合口一等)同(定合一)中(知合三)虫(澄合三)终(章合三)忡(彻合三)崇(崇合三)嵩(心合三)戎(日合三)弓(见合三)融(余合三)雄(云合三)瞢(明合三)穹(溪合三)穷(群合三)冯(併合三)风(帮合三)丰(滂合三)充(昌合三)隆(来合三)空(溪合一)公(见合一)蒙(明合一)笼(来合一)洪(匣合一)翁(影合一)怱(清合一)通(透合一)葼(精合一)蓬(併合一)烘(晓合一)(疑合一)檧(心合一)。代表字“同”字下各字:童僮铜桐筒瞳筒潼洞侗穜衕……等韵图就是按一定的语音顺序规则对韵书小韵字重新排序。但那天夜里“夜永酒阑,论及音韵”,小韵字一旦抑或参照六朝旧韵书排序后,就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约定俗成的契约性规则,后代多依从,但也不排除有变化,例如《集韵》不仅韵目用字有变化,连韵目次序也有改变,小韵字次序当然随着字数猛增也会有若干变化。江永《古韵标准》正是采用无序的《诗经》韵脚字和人为设定的“有序”《广韵》小韵字为基本语料,用考古和审音的方法归纳出江氏古韵十三部,以二书特别是以《诗经》韵字求古韵部,一般认为只能用考古归纳法,但江永以审音的眼光视之。《古韵标准》一书各韵目下韵字明举《诗经》用例甚少,所列韵字,是作者用审音法有选择地过录于《广韵》而得。全书除“总论”外,随韵字阐说音理亦不少见,例“闲”字下:“已上五韵(按:指元寒桓删山)本与仙通,口呼微有侈弇,相去非远,陆德明谓‘古人韵缓,不烦改字’者,此类是也。旧叶音反切下,一字多取仙韵,欲合叶音之似,恐失古音之真,今切音各随本韵。经传用韵,与仙韵相叶者,亦不必一一引证。”[1](P29下)这里是说五韵元相通,即主元音相近,仅开口度有点区别,从元音舌位图上看,江的分析很对。李方桂曾认为,上古只要主元音相同,就可通押。[3](P27)可证江说。围绕上古元部主元音[a]的开口度作不太悬殊的改变,正是对陆德明“古人韵缓(宽),不烦改字”的可容度(a capacity of tolerance)的最好注释。而叶韵说将以上五韵的相关字的反切下字都改成仙韵字,“欲合叶音之似”,江永反对以上古主元音[a]相同而损害中古元寒桓删山仙各自主元音之异,认为那样做“恐失古音之真”,一失上古元部对象本体分析之真,二失语音演变历史之真。从思想方法上说,江永不以一般的共性取代具体的差异和多样,这是正确的。古韵分部是求其同质,部内立目是求其异质,是同中见异。连江永古韵十三部的命名也基于此。在利用上古文献求韵部时,要求做到“各随本韵经传用韵”,即从经传用韵实际情况出发,而毫不顾及后代的叶音,“与仙韵相叶者亦不必一一引证”。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