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H21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1263(2000)04—0120—07 一 《旧唐书》卷一九八《党项羌传》说: 党项羌,在古析支之地,汉西羌之别种也。魏、晋之后,西羌微弱,或臣中国,或窜山野。自周氏灭宕昌、邓至之后,党项始强。其界东至松州,西接叶护,南杂舂桑、迷桑等羌,北连吐谷浑,处山谷间,亘三千里。其种每姓别自为部落,一姓之中复分为小部落,大者万余骑,小者数千骑,不相统一。 这段关于羌人早期历史的著名论述使人们很自然地形成了一种共识,即认为从汉代的西羌到南北朝的宕昌羌、邓至羌,再到唐宋的党项羌是一个大致连续的发展序列。20世纪下半叶以来有人就此提出过质疑,但并没有能够得到多数人的认可(注:关于这一问题的讨论情况,请参看白滨《党项史研究》(吉林教育出版社,1989年)第143—154页。),这中间的原因之一就是质疑者关于党项羌语接近于北朝鲜卑语的揣测是完全站不住脚的。事实上,要识别一种古代语言是属于阿尔泰语系的蒙古语族(如鲜卑语)还是属于汉藏语系的藏缅语族(如羌语)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即看看有没有l、r、ts三个辅音在词首出现——在词首大量出现辅音l、r或ts的语言一定不是蒙古语族的语言。具体到汉文史籍中,我们则可以看看汉语音译的少数民族词语有没有以来母、精母、清母、从母字起首的——在音译词的第一个音节大量使用来母、精母、清母、从母汉字的语言一定不是蒙古语族的语言。例如1909年在西夏黑水城遗址出土的汉文《杂字》一书里记载着用汉字音译的西夏(党项羌)姓氏60个(注:参看史金波《西夏汉文本〈杂字〉初探》,载白滨等编《中国民族史研究(二)》(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9 年)第178—179页。),其中便有以来母字起首的“浪讹”、“来里”、 “连奴”、“勒瓦”、“勒罗”、“
”、“令咩”,以及以精清从母起首的“杂里”、“杂咩”、“蔡令”,其出现次数已占到全部姓氏的六分之一,那么毫无疑问,西夏语或者说党项羌语一定与蒙古语族的鲜卑语没有同源关系。 为了更进一步地认识这个问题,本文准备把汉文史籍中记载的西羌和党项词语尽可能地拣选出来并逐一探寻其来源。尽管这方面的例子非常之少,但我们似乎也可以隐约看出,唐宋时代的党项语近似于后代的羌语,而汉魏六朝的西羌语则基本上是藏语,这后一种情况恰与俞敏先生对先秦两汉姜语和西羌语的考察结论相仿(注:俞敏《东汉以前的姜语和西羌语》,《民族语文》1991年第1期。)。当然, 语言的同源不一定意味着民族的同源,民族的同源也不一定意味着语言的同源,因此,本文的目的实际上并不是要解决西羌语和党项语是否同源的问题,更不是要解决西羌人和党项人是否同源的问题,而仅仅是打算把散见于古代文献中的资料整理出来,以供研究藏缅语言史和中国民族史的学者参考。 过去考察古代少数民族词语的学者往往有一种不太好的倾向,即大多只注意读音的相似而忽略了词义的实证,这使得他们的结论常常被批评为“任意比附”。为避免出现此类情况,我们将只准备讨论那些从汉文史籍中可以明显看出其意义的词语,至于其他只知其读音而不知其意义的语料则一概弃之不论,留待将来条件成熟之后再行解决。 二 “西羌”作为一个部落群体的名称首见于后汉,据《后汉书》卷八七《西羌传》说,“羌胡被发左衽,而与汉人杂处,习俗既异,言语不通”,可见当时的羌人有着自己的独特语言。关于早期西羌语的特征我们知道得很少,仅有的线索来自《西羌传》的下面一段记载: (窦)林为诸羌所信,而滇岸遂诣林降。林为下吏所欺,谬奏上滇岸以为大豪,承制封为归义侯,加号汉大都尉。明年,滇吾复降,林复奏其第一豪,与俱诣阙献见。帝怪一种两豪,疑其非实,以事诘林。林辞窘,乃伪对曰:“滇岸即滇吾,陇西语不正耳。” “岸”字疑母翰韵五旰切,后汉大致读
仅仅在外来词语中出现,而其本民族词语则基本都是不带鼻韵尾的(注:聂鸿音《西夏语音商榷》,《民族语文》1985年第3 期。)。 迄今所能找到的西羌和党项词语中,有“无弋”、“钳耳”、“他恶”、“篯普”、“唃厮罗”、“撞令”六个词可以认为与藏语有同源关系,下面试为解诂。 无弋——奴隶 《后汉书》卷八七《西羌传》:“羌无弋爰剑者,秦厉公时为秦所拘执,以为奴隶。”又:“羌人谓奴为无弋,以爰剑尝为奴隶,故因名之。”无弋爰剑被后人称为西羌始祖,“无弋”也是汉文史书中出现最早的一个西羌语词,从《后汉书》可知“无弋”是“奴隶”的意思。“无”字微母虞韵武夫切,“弋”字喻母职韵与职切,“无弋”在后汉大致读
西夏字见文末附录1,义为“仆从”、 “奴婢”(注:李范文《同音研究》(宁夏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215页, 并参看聂鸿音《关于西夏主体民族起源的语文学思考》,《宁夏社会科学》1996年第5 期。)。 钳耳——王 《魏书》卷九四《王遇传》:“王遇,字庆时,本名他恶,冯翊李润镇羌也。与雷、党、不蒙俱为羌中强族。自云其先姓王,后改氏钳耳,世宗时复改为王焉。遇坐事腐刑,初为中散,后进爵宕昌公。”白鸟库吉曾以鲜卑语为例指出,北朝少数民族改用汉姓时,所改的新姓多为原来少数民族姓的汉译(注:白鸟库吉《东胡民族考》,方壮猷译本,商务印书馆,1934年,上编第132—142页。),由此考虑,西羌语的“钳耳”即应是“王”的意思。“钳”字群母盐韵巨淹切,西羌语一般没有鼻韵尾,则北朝大致读*gia,“钳耳”即是*gial, 恰相当于藏语的rgjal(国王)。姚薇元据《通志·氏族略》, 以为“钳耳”即是古“虔仁”、“虔人”(注:姚薇元《北朝胡姓考》,科学出版社,1958年,第324—326页。),似不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