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早期工业化进程中的二元模式

——以近代民族棉纺织业为例

作 者:

作者简介:
彭南生(1963年— ),男,湖北黄陂人,华中师范大学中国近代史研究所教授,历史学博士后,主要从事中国近代经济史、社会史研究。华中师范大学 中国近代史研究所,武昌 430079

原文出处:
《史学月刊》

内容提要:

鸦片战争后,自然经济结构的瓦解,民族机器棉纺织业“突发式”的产生,以及乡村棉织业的发展,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清末民初时期,棉纺织业成为跨手工业和民族机器工业的“两栖”行业,成为早期工业化进程中二元模式的典型。二元模式中既存在着竞争,也存在着互补,但互补构成两者间关系的主导面。从原始工业化到工业化的过渡具有渐进性和渐近性,后发现代化国家在进行工业化建设的同时必须抓住这个规律,坚持走移植与嫁接并举的二元工业化道路。


期刊代号:F7
分类名称:经济史
复印期号:2001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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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5;F12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583-0214(2001)01-0060-08

      鸦片战争后,在西方工业化浪潮的冲击下,中国传统经济结构开始瓦解,19世纪60~70年代,清政府掀起了向西方学习的洋务运动,启动了中国早期工业化的进程。甲午战争后,清政府放松了对民间资本投资机器工业的限制,民族机器工业在若干行业尤其是棉纺织、面粉等业中获得了显著发展。早期工业化发展之后,中国社会经济内部传统手工业的命运如何?学术界早在20世纪60年代就提出了“破产说”和“依附说”,认为:“在自然经济基础上进行生产的城乡手工业,既已无力抗拒外国商品的侵袭,只能步步退却,销路日见萎缩,也就无法逃脱破产的命运”,棉纺织手工业是遭受破产命运的典型行业,而“丝茶手工业在外国资本主义侵入后代表了中国手工业的另一种命运,即在外国资本和买办商人资本的控制下,变成出口原料的加工手工业从而依附外国的命运。”[1]笔者认为,将中国传统工业在鸦片战争后的命运归结为“破产”和“依附”两种类型,很难全面概括近代手工业的复杂情形,在若干手工业行业中,传统手工业得到了发展,出现了原始工业化现象,并与工业化在一个长时期内共存,构成中国早期工业化进程中的二元模式,本文试以近代棉纺织业为例,对这种二元模式的形成、原因及其内部关系等问题,阐释如下。

      一

      二元模式大约形成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清末民初时期,经历了自然经济结构的瓦解、民族机器棉纺织业的“突发式”产生、以区域外市场为依托的乡村棉织业的发展等三个步骤,至20世纪初形成为跨手工业和民族机器工业的“两栖”行业。

      鸦片战争后,输入中国的外国机器棉制品逐年增多,传统手工棉纺织业已在一定程度上遭到洋纱洋布的摧毁,据统计,1890年外国进口洋纱已达108.3万担,洋布达1656.1万匹[2](p1368)。按学术界已有的估算,1894年全国土布产量5.89亿匹,需纱741万担,其中机制纱174万担,则机纱已占土布用纱总量的23.5%[3]。从局部地区来看,传统手纺纱受到了更为严重的冲击,如闽广地区土布用纱总量中约67.8%已为洋纱所取代。但是,对鸦片战争后传统棉纺织业所受到的破坏不能估计过高,因为即使是在开埠通商最早的东南沿海地区也还存在着手纺纱的大量记载,如上海在“光绪二十年(1894)以前,沪上未有纱厂织布,纱线均手车所纺”[4],同一时期的苏州也是这样,“织布纱线,均手车所纺”[5]。其它内陆地区与边远省份的情形可想而知。甲午战争后,随着在华通商口岸外资纱厂和民族机器纱厂的相继设立,自然经济结构的解体进程进一步加快,尤其是民族机器纺纱业加入了对传统手工棉纺纱的排挤,如上海民族机器纱厂生产的棉纱“售价且较印度纱略好一成,所谓十支棉纱、十四支棉纱二种,于民间畅销,最为合宜”[6]。

      自然经济结构的解体趋势与“西力东渐”的影响,启动了民族机器棉纺织业的进程。19世纪70年代,一部分官僚、地主和商人萌生了“设局仿造布匹,冀稍分洋商之利”的动机,然而直到90年代,以1890年建成开工的上海机器织布局、1892年投产的湖北织布官局为标志的中国近代机器棉纺织业才在千呼万唤般的难产中真正诞生,1890~1910年间民族机器棉纺织业共设立工厂27家,如下表:

      表1:1890~1910年间民族机器棉纺织业主要企业简表[7](p892-893)、[8](p195-200)

       企业名称

       年代

       设备

       创办人身份

      上海机器织布局 1890 纱锭35000枚,布机530台

      郑观应(买办),龚寿图(江苏补用道)

      湖北织布官局

      1892 纱锭30440枚,布机1000台  张之洞(湖广总督)

      上海华新纺织厂 1891 纱锭7008枚唐松岩(上海道)

      华盛纺织总厂

      1894 纱锭64556枚,布机750台

      盛宣怀(津海关道),聂缉规(江海关道)

      上海裕源纱厂

      1894 纱锭25000枚,布机1800台  朱鸿度(道台衔)

      上海裕晋纱厂

      1895 纱锭15000枚

        不详

      上海大纯纱厂

      1895 纱锭20392枚

        不详

      上海兴泰纱厂

      1896 不详

       1902年被日商山本条太郎购买

      苏纶纱厂1897 不详

       陆养润(国子监祭酒)

      湖北纺纱官局

      1897 纱锭50064枚

        张之洞(湖广总督)

      宁波通久源纱厂 1897 纱锭17046枚,布机216台

      严信厚(李鸿章幕僚,曾督销长芦盐务)

      无锡业勤纱厂

      1897 纱锭1192枚杨宗濂(长芦盐运使),杨宗瀚(曾总办台北商务)

      杭州通益公纱厂 1897 纱锭15040枚庞元济(四品京堂)

      上海裕源纱厂

      1898 纱锭18200枚朱幼鸿(浙江候补道)

      萧山通惠公纱厂 1899 纱锭10192枚楼景晖(候补同知)

      南通大生纱厂

      1899 纱锭20350枚张謇(翰林院编修)

      常熟裕泰纱厂

      1905 纱锭10192枚朱功鸿(浙江候补道)

      太仓济泰纱厂

      1906 纱锭12700枚蒋汝坊(郎中)

      宁波和丰纱厂

      1906 纱锭21600枚顾元珲(中书科中书)

      无锡振兴纱厂

      1907 纱锭10192枚荣宗敬(钱庄主),张石君(买办),荣德馨(买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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