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学与美学的学科分界

——就艺术学从美学中分离走向独立的历程去考察

作 者:

作者简介:
杨恩寰(1928-),男,辽宁沈阳人,辽宁大学哲学系教授。辽宁大学 哲学系,辽宁 沈阳 110036

原文出处:
《辽宁大学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艺术学从美学中分离走向独立的历程,始终存在着诸多纠缠不清的问题,需要一种自觉的学科意识对这些问题加以疏理、辨析、界定,以利于艺术学和美学的学科建设和发展。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1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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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3291(2001)04-0001-05

      艺术学与美学的纠缠和相互指代,大都基于艺术与审美的联系,这种联系何时被提出和确定尚难做出确切考证。至少,在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美学把美复归为自然和人,强化了美与艺术的联系,如阿尔伯蒂特别强调艺术不要简单摹仿自然(美),同时要体现一种美的理想。迨至鲍姆嘉通创立美学就把美与诗融合起来,开始有了“美的艺术”、“自由的艺术”的概念,实际美学就是诗的哲学、感性学。这一传统到了康德美学和黑格尔美学就演变为经典。康德美学从感性学角度论证了审美判断力,“美的艺术”、“自由的艺术”创造能力。黑格尔美学从诗的哲学角度论证了艺术作为美的理想的逻辑表现和历史演变,构建了一种艺术哲学体系。这种传统影响到了19世纪下半叶,终于开始被打破,艺术学从美学中分离,走向独立,几经分合,到了20世纪末出现了以艺术学取代美学的思潮,美在艺术中开始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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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西方,艺术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历史,始于19世纪下半叶。约在1870年左右,随着黑格尔哲学走向解体,黑格尔美学以及黑格尔派美学受到严重的冲击和批判。实验美学的先驱者费希纳(G.T.Fechner,1801-1887),对黑格尔为代表的德国古典美学所采用的思辨方法建立起来的“自上而下”美学体系的可靠性提出了怀疑,积极主张采用科学实证方法建立“自下而上”美学体系;费希纳发表的演说《实验美学》(1871)和著作《美学导论》(1876)“标志着新的科学美学的开端”[1](P694)。在美学走向科学的趋势下,德国古典美学把一切艺术问题都归结为美学问题,艺术与美混然不分,艺术以实现美为目的,越来越引起学者的怀疑。学者们发现,以前在美学名义下进行的艺术研究,本有自己的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并不等同于美学对象和方法,理应重新提出艺术学学科独立问题。但是由于学者各自对美与艺术、美学与艺术学的关系所持的观点和根据不同,艺术学从美学中分离而走向独立,一开始就引起学者的不同理解和不同态度。

      德国美术史家、艺术理论家康拉德.菲德勒(Konrad Fiedler,1841-1895)首先从理论上对美和艺术作划分,对美学和艺术学做了界定。他认为,美与愉悦的情感有关,艺术则是遵循普遍规律的真理的感性认识,其本质是形象的构成,“美学的根本问题是跟艺术哲学的根本问题截然有别的东西”[2](P68)。黑格尔认为美学就是艺术哲学,菲德勒却认为美学与艺术哲学在研究对象、范围以及所要解决的根本问题方面是截然不同的,美学所要研究解决的是与愉悦情感有关的美,艺术学所要研究解决的是与感性认识有关的“形象构成”。菲德勒着眼于艺术学(艺术哲学)与美学的区别,为艺术学从美学中分离而走向独立作出了贡献。尽管菲德勒还没有提出“艺术学”名称,后来却被学界称为“艺术学鼻祖”。

      美学走向科学的过程,科学实证方法的提倡和运用,必然涉及许多相近学科的知识,像心理学、生理学、生物学、社会学、人种学等等,就从不同角度不同层面为美学研究提供了新材料。美学研究的领域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扩展了,对艺术研究的兴趣也增强了,这就更加导致传统哲学美学的分裂,从而产生了许多科学美学,如心理学美学、人种学美学、社会学美学。德国艺术学家、社会学家格罗塞(E.Grosse,1862-1927)评论了各种哲学美学体系的垮台,并开始使用艺术学这个术语。在《艺术的起源》(1894)中,格罗塞指出艺术哲学向来差不多都是希图和某种思辨的哲学体系直接联结的。但是过了不久,就又和哲学一同没落了。广义的艺术哲学还包含艺术评论,其中那些意见和定理,都不是以什么客观的科学的研究和观察做基础,只是以飘忽无定的、主观的想象做基础的。他认为,艺术科学的问题,就是描述并解释艺术现象,可以采取心理学方法和社会学方法。不过格罗塞认为还是应采取社会学方法,用人种学、民族学、人类学观点去描述和解释艺术问题[3](P2-10),特别是原始艺术问题。格罗塞的艺术科学,即艺术社会学,确实强化了艺术研究的科学走向,但这种研究并没有把审美排除在艺术之外。后来在《艺术学研究》(1900)中,他就采用人类学、民族学方法进行艺术科学研究,从艺术事实的特殊性上升为普遍性,通过原始艺术的研究,确定一般艺术学的课题:艺术的本质、门类艺术的不同性质;艺术动机及艺术的文化制约性;艺术给个人或社会生活的效应[2](P69)。

      在艺术学从美学中分离而走向独立过程中,除了菲德勒从研究对象之不同做了论证,格罗塞从研究方法之不同做了论证之外,施皮策(H.Spitzer)则从艺术的范围和美的范围之不一致论证艺术学独立的必要性。他认为,艺术创作不只是给人们以快感享受,还给人们以民族精神和道义的教谕,与审美的、宗教的、政治的动机联系在一起,艺术功能除审美之外还包含非审美功能。艺术范围与美的范围这种不一致,必然导致艺术学从美学中分离而走向独立。还有一批心理学家、进化论者也参与了美学研究,如移情说、游戏说,也加速了美学科学化的进程。当然在这一进程中,美学研究中的形而上学也并未绝迹。

      美学研究处在急剧分裂分化之中,“在这时,许许多多日益增长的新发现和新趋势,被玛克斯.德苏瓦尔提出的那个有弹性、可以做为广泛解释的概念——‘美学和普通艺术学’,以新的方式聚集在一起了”[1](P693)。表面看来德国美学家德苏瓦尔(Max Dessoir,1867-1947)所著《美学与一般艺术学》(1906)好似在综合美学与艺术学,其实正是在划分美学与艺术学的学科界限。《美学与一般艺术学》是德苏瓦尔的代表作。本书分作两大部分:一部分是美学,一部分是一般艺术学,也可以说是艺术科学而不同于艺术哲学,汉译本译为“艺术理论”是不太合适的。这样的体系框架,首先就反映德苏瓦尔力图划清美学与艺术学的学科界限。他指出,美学研究的范围超越艺术学研究的范围,因为美学研究并不限于艺术美及其诱发的快乐,也包括自然美和生活美及其诱发的快乐;艺术学研究的范围也绝非美学研究所包容的,因为艺术不仅给予人们以审美愉快,而且还给予人们以认识、教育,艺术功能是多样的,绝非限于审美。其次又表明美学与艺术学的联系与合作,在观点和方法上二者有着密切联系。德苏瓦尔主张,必须通过越来越精细的划分,使美学与艺术学的差别鲜明起来,从而显出它们实际呈现的联系,进行联合行动,“只有划清了界限,合作才能从喧嚣的混乱中建立起来”[4](P2-3)。他把划清美学与艺术学的界限作为二者合作的前提,这是非常清醒的学科意识,迥然不同于模糊学科界限的那种混同,混同正是缺乏一种学科独立的自觉意识。德苏瓦尔《美学与一般艺术学》一书应当是艺术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确立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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