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境的时空结构和审美功能系统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进(1966-),男,甘肃会宁人,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在读博士生,兰州大学中文系讲师,研究方向为文艺理论;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北京 100872; 高红霞(1968-),女,甘肃会宁人,兰州医学院基础部讲师,研究方向为美国文学。兰州医学院基础部,甘肃 兰州 73000

原文出处:
《西北民族学院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意境作为中国传统美学的重要范畴和艺术至境,是由时间关系和空间关系之间的联系所构成的独特时空体,它凝结着国人的审美理想和生存智慧。意境是一个完整的结构整体,是时间与空间的艺术整合,是传统言意论与意象论思想的融合和升华。这一结构作为基础制约着其中各个审美要素及相互关系,也使其诗学功能的发挥呈现出系统性。在意境阐释中,系统论思想方法仍是有效的理论利器,而对意境中时间性含蕴的发掘当是关键所在。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1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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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140(2001)02-0087-07

      一、引言

      “意境”是中国古典美学中最具民族特色的审美范畴,它与西方美学中的“典型”范畴一样,是各自审美文化所追求的艺术至境。在世界美学苑地,它们如双峰并峙,二水分流,源远流长。

      古来说意境者多矣,但直到今天,对它的解说仍然人言言殊。今人解释意境,已有了比古人广阔得多的世界文学艺术参照背景,而西方美学中的典型范畴成了说意境者的首选参照系:或将意境等同于典型——要么以后者的本质特点概被、代替甚至消弭意境,要么反之;或独标意境之异于典型者而斩断二者间的内在联系。这造成了学术研究方法上“非此即彼”的简单化和目标上急功近利的“短路化”。其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有一点值得在此申说:西方传统美学对典型的解释,运用的是还原论思维范式和分析型理论话语;而东方美学对意境的阐释,则采用的是直觉整体式思维范式和模糊理论话语,二者间缺乏思维模式和叙述话语上足够的通约性,无以打通其间的对话渠道。

      系统论的兴起,对西方传统的,特别是四百年来受自然科学左右的原子式分析型倾向,进行了有力反驳,引起了西方美学思维方式和理论批评话语的转型,也显示出整个西方美学向东方美学亲和的端倪;而东方国家在文化领域内长期的“师夷”倾向及普遍的开放态势,也似乎使中西美学融合具有了一种双向推动、彼此凑泊的内在动力和历史际会。在80年代中期的中国美学文艺学“方法论热”中,作为新旧“三论”之基础的系统论被大量用诸文艺理论和批评,出现了一些有价值的尝试,如林兴宅的《论阿Q的性格系统》等文章都是不可多得的力作。但是,由于当时引进的系统论尚属未完全成熟者,也由于中国现代性发生的特殊背景和现代化进程中普遍存在的中西时空错位,更由于理论整合本身对循序渐进时间过程的必然要求以及系统结构方法在理论和操作上的复杂性,此次在文艺美学中的尝试运用并不算成功。回首检视,我们发现牵强附会、郢书燕说者比比皆是。失败的尝试及招致而来的批评,在客观效应上损坏了系统理论本身在文学研究中的价值和声誉,并导致文艺学由80年代的“言必称系统”的热闹局面而至于90年代的“何须言系统”的普遍低调甚至冷漠。

      然而,笔者认为,系统理论的整体性、结构性、动态性、层递性、相关性等原则,以及整体把握与组分描述相结合的操作方法、结构揭示与要素分析往复互进的运思路径、全过程与非线性的取向,都是文艺美学不可多得的理论利器。从理论上说,它与东方传统意境理论有广阔的思想契合。因此,系统理论与中国传统中丰富的系统思想相结合,可以为中西两套诗学体系的平等对话架起飞桥,并为中西诗学话语的生长培植一片共同的息壤,可能使比较诗学真正走出或非此即彼、或厚此薄彼、或彼此漠然的尴尬处境,也似不失为一剂疗治中国“文论失语症”的良药。本文拟从意境的“时空结构”和“审美功能系统”两个层面对意境与系统论之间的关合做些力所能及的说明。

      二、意境的时空结构

      综观中国古代美学文艺学理论,历来说意境者,不外乎三种:有的集中于对意境结构要素的描述上,论述言、象、意、物、情、景等要素各自的特点,缘此初步涉及由这些要素所构成的内在结构。如明谢榛云:“作诗本乎情景,孤不自成,两不相背……景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合而为法。”[1]有的集中笔力于意境审美效果的描述上,论述意境如何高妙神奇。最典型的莫过于严羽:“盛唐诗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2]其他如“文已尽而意有余”,“韵外之致”、“味外之旨”、“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等等。也有一些理论家试图揭示意境的结构与其功能之间的审美关系,最具代表性的论述莫过于笪重光:“实景清而空景现……真境逼而神境生……虚实相生,而画处皆成妙境”,其他还有“境生于象外”,“超以象外,得其环中”等等。

      从系统理论的角度来看,古典美学中的这些论述,无论是论述要素、结构、功能还是结构与功能之间的关系,都似碎玉散珠,不够集中和全面,更谈不上系统性。因此,需要进一步挖掘和整理。

      关于意境的构成,时下最通行的解释是从空间方面着眼的。高校文科教材《文学理论》的各种版本要么将意境付之阙如,要么,多将其定义为“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的能诱发和开拓出丰富的审美想象空间的整体意象。”[3]这种说法似不确切。这个定义排除了意境构成中的“时间向度”,从而可能将意境的系统静态化、共时化,流于片面性。这大约是沿袭王国维对意境的解释,他在《宋元戏剧考》中指出:“何以谓之有意境?曰: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述事则如其口出是也。”这是说意境有特点在于情、景、语言构成的静态结构:情深景真,语言生动自然。但是,我们发现,这种对意境中时间因素的漠视,不仅影响了对意境本质特点的揭示,也与意境形成的历史不相符。

      从词源学上看,“意境”一词是由“意”和“境”分头发展了相当长的历史以后才结合在一起的。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意”不仅指作为宇宙小生命的人的主观思想意绪,而且指整个宇宙大生命的生意和生机。“境”则由“竟”演变而来。“竟”在古汉语里有二含义:一是指“音之终了”,勾划的是事件在时间上的结束;另一含义与后起的“境”相通,指“土地的尽头”,勾划的是物质或精神现象在空间上的界域;从“境”的结构上看,在与“竟”相通的意义上,它正是兼取了时间和空间两个层面。如此复杂的两个概念最终得以结合,是经历了一个相当长的理论融汇过程的。对这一过程的揭示有助于对意境的特点的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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