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24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01]02-0082-04 一 美论 王夫之继承中国古代天生万物、物承天运的思想,认为一切都源于天,美也一样。“天地之生,莫贵于人矣;人之生也,莫贵于神矣。神者,何也?天地之所致美者也。百物之精,文章之色,休嘉之气,两间之美也。函美以生,天地之美藏焉。天致美于百物而为精,致美于人而为神,一而已矣。求之者以其类,发之者以其物。是故精生神而神盛焉,神盛于躬而神明通焉,神明通而鬼神交焉。匪养弗盛也,非盛弗交也。君子所以多取百物之精以充其气,发其盛而不惭也。”(注:(明)王夫之.船山全书[M].第三册.岳麓书社1992年出版。)与古人相比,王夫之的进步在于能用事物间普遍联系和相互作用的观点来指导认识美的形成过程。在王夫之看来,自然美的本质是精,人美的本质是神,而精、神都源于天。天造就了万物,也造就了万物之美。天地间美的存在不外精、气、神、色等几个方面。这几个方面不是彼此孤立的,而是在生生不息的自然变化中相互支持和促进的,吸纳和存养万物之精可使神、气充盛,神、气充盛才可与万物充分交流,在交流中又可使自身盛大而美。整个宇宙就是一幅万美竞丽而又相交相成的壮丽图景。 可是,什么是美呢?孟子提出“充实之谓美”,认为美主要在于仁义礼智的丰富内涵。宋代哲学家张载在孟子立论的基础上提出“充内形外之谓美”,对美进一步提出了形式表现上的要求。王夫之在阐释张载的命题时指出,“义理足乎日用,德纯一致无疵类曰美”(注:(明)王夫之.船山全书[M].第十二册.岳麓书社1992年出版。)把张载的“形外”阐释为道德实践,认为美有功利性。仅从此一处解释来看,王夫之似乎比张载更为重视理性内容的美,但全面来看并非如此。“文质各矫其偏,故不可常”,“质已成之后,礼因损益之以致美,无一定之绚在才质之先也。”“绘非异色,则文不足以宣,故礼以人之情而著其美,酌其事之异而损余补不足也。”(注:(明)王夫之.船山全书[M].第十二册.岳麓书社1992年出版。)王夫之认为,形式的选择要考虑到内容的变化,内容的确立要考虑到形式的特征,没有固定的规则,也没有先在的美的范式,美是具体的、变化的、多样的。美的内容虽然重要,美的形式也有其不可低估的作用。可见王夫之也非常重视美的感性形式的丰富性和复杂性。 大千世界中美的存在以及人对美的感受既然异常复杂,那么怎样防止使其陷于混乱呢?王夫之认为,关键在于使感性和理性协调起来,这样就可使感性得到充分展示而又不至于因缺乏理性而使感性陷于混乱。“苟其食鱼,则以河鲂为美,亦恶得而弗河鲂哉?苟其娶妻,则以齐姜为正,亦恶得而弗齐姜哉?”(注:(明)王夫之.船山全书[M].第三册.岳麓书社1992年出版。)既不缺乏对美的理想的追求,又能正视美的多样性和丰富性,即主张“心有定美”(注:(明)王夫之.船山全书[M].第三册.岳麓书社1992年出版。),又认为“无一定之绚在才质之先也”,美是感性与理性、共性与个性的统一,只有把握了这个统一,才能尽情地领略美的世界。 王夫之在《
斋诗话》中曾以现量说为基础来建立自己的诗学理论(关于王夫之的现量说,我已有专文论述),事实上,现量观念体现在王夫之的整个美学体系中。王夫之说:“水之相承,源险而流平。火之相继,始盛而终烬。……人之有明,待后念之觉者;牿亡之余,仅存之夜气,终不可恃也。若昭质之未亏者,一念初发,中道粲然于中,自能受天下之善,而不蔽于固陋;殆其已知,更求察焉,则感于情伪而利害生、私意起,其所明者非其明。故愚尝有言:庸人后念贤于前念,君子初几明于后几。天理在人心之中,一丽乎止,而天下之大美存焉,夫子所以讥季孙之三思也。”(注:(明)王夫之.船山全书[M].第一册.岳麓书社1988年出版。)这里虽未使用现量这个术语,却与其现量观完全一致。认为美既不全在客观事物,也不全在主观思维,而是存在于审受主体接触审美客体的一霎间,即二者的“相遇之机”(注:(明)王夫之.船山全书[M].第六册.岳麓书社1991年出版。)。可是如果美不美后来事件和思维的干扰,那么它是否会一成不变,僵化而死呢?王夫之认为,美不仅不会因此而僵死,而且会是日新月异。为什么呢?因为“天理日流,初终无间,亦且日生于人心,唯嗜欲薄而心牖开,则资始之元,亦日新而与心遇,非但在始生之俄顷。”(注:(明)王夫之.船山全书[M].第一册.岳麓书社1988年出版。)也就是说,只要人不将自身封闭起来,而是投身到宇宙流变生化的运动中,那么大美就会“日新而与心遇”。所以,美虽产生于霎间,却又不只存在于霎间,它是现量,时时更新,日日生长,无穷无尽。而且过去的美并不因今日的美、未来的美而丧失其价值。他说:“非立心之迂也:一日者亦前古后今之一日,则合前古后今之益以治一日,而一日之益乃以不迫而不穷。”(注:(明)王夫之.船山全书[M].第十三册.岳麓书社1993年出版。)王夫之如此的历史观念,使其认识到美的发生有其历史构成作用。在历史的对话中,人能够将所有的美联系在一起,从而为理解和感受过去的美提供了充分的条件。 庄子主张美在自然。在《知北游》中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王夫之赞同庄子的主张,认为作为人类生存环境的宇宙整体中蕴含着至高无上的美,不过,这种美人只有通过传统的比德方式才能领悟到。就具体美的事物及其创造而言,王夫之也有与庄子一致之处,赞赏质朴纯真,反对虚假与做作,提出“出而逾华,反而愈薄”(注:(明)王夫之.船山全书[M].第十三册.岳麓书社1993年出版。),“侈于容貌者,其知必荡”(注:(明)王夫之.船山全书[M].第十三册.岳麓书社1993年出版。)。肯定美在内容与形式的天然妙合,但是王夫之又认为庄子的观点是不全面的。他说:“天能生之,地能成之,而斟酌饱满以全二气之粹美者,人之能也。穑有可丰美之道而未尽昭著,后稷因天之能,尽地之利,以人能合而成之。凡圣人所以用天地之神而化其已成之质,使充实光辉者,皆若此。”(注:(明)王夫之.船山全书[M].第十二册.岳麓书社1992年出版。)王夫之在此指出,大自然提供了构成美的条件,但自然中美的事物往往是有缺陷的,未能充分体现道,只有人的审美创造活动才能“斟酌饱满以全二气之粹美”。也就是说,理想的美应当在人的活动中去发现。这种认为大美在天,而最后又将美的理想落实到人的矛盾的做法,正是儒、道两家审美观念在王夫之身上结合时出现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