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勒认为,在人身上存在着两种相反的要求——两种冲动:一种是“感性冲动”,它“产生于人的自然存在或感性本性”,这种冲动所要求的是尽量使人成为物质性的存在、感性的存在,而人作为这样的存在,他所感觉到的只能是在时间中转瞬即逝的一个一个的个别的、受他物限制的(有限的)东西,这样的人是一个只抓住现实性、只有感性物欲的人。但是人还有第二种冲动,即“理性冲动”(又叫“形式冲动”),“它产生于人的绝对存在或理性本性”,这种冲动要求从时间上流逝着的个别东西之中见出和谐、法则(包括认识中判断的法则和实践中意志的法则)与永恒性。前一种冲动把人“束缚于有限的感性世界”,后一种冲动使人“通向无限的自由”。席勒断言,当人处于第一种冲动支配的状态时,存在是有限的,当人处于第二种冲动支配时,存在是无限的。(注:[德]席勒:《美育书简》,第11、12、15封信;第13封信;第15封信;第15封信;第15封信;第25封信。)完全被“感性冲动”支配的人是没有文化教养的人,但文化教养在培养“理性功能”的同时也要维护“感性冲动”(注:[德]席勒:《美育书简》,第11、12、15封信;第13封信;第15封信;第15封信;第15封信;第25封信。),也就是说,人为了发挥自己的精神作用,并不需要逃避感性物欲,只有两者的统一才是最高的独立自由。“人不只是物质,也不只是精神。”(注:[德]席勒:《美育书简》,第11、12、15封信;第13封信;第15封信;第15封信;第15封信;第25封信。)单纯的“感性冲动”使人受自然的感性欲求的强迫,是一种“限制”,单纯的“理性冲动”使人受法则(包括意志上的法则如义务)的强迫,也是一种“限制”,人性的完满实现则要求把两者结合起来,要求超出有限以达到无限的自由,这就是人身上的第三种冲动,席勒称之曰“游戏冲动”。席勒所说的“游戏冲动”不止于单纯的轻佻的嬉戏。“游戏冲动”的意思就是不受强迫、不受限制的自由活动,这也就是审美意识。“美是游戏冲动的对象”。(注:[德]席勒:《美育书简》,第11、12、15封信;第13封信;第15封信;第15封信;第15封信;第25封信。)这样,美也就可以说是物质与精神、“感性冲动”与“理性冲动”的“结合”。席勒对此作了详细解释:在“美的直观”中,由于感性现实与理性法则的结合,一方面,法则不因抽象而难于被人所接受,义务不因缺乏欲求而令人有强迫之感;另一方面,感性事物也不致于因无法则而被生硬地接受,生命的感性欲要也不致于因缺乏理性尊严而变成主宰一切的东西。于是,“感性冲动”与“理性冲动”所分别给人的“限制”就“都被排除了”,人性在“游戏活动”中、在“美的直观”中就得到了“完满的实现”。席勒由此得出结论说:“只有当人在充分意义上是人的时候,他才游戏;只有当人游戏的时候,他才是完全的人”。(注:[德]席勒:《美育书简》,译文引自《19世纪西方美学名著选》,复旦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 159页。)这也就是说,只有审美的人才是真正自由的人,才是完全的人。 不管席勒的美学思想中还存在着一些令后人困惑不解之处,不管它存在着一些遭到后人批评的缺点,但他的美学思想中所贯穿的一个基本思路却至今仍然是值得肯定的:一个“审美的人”,既超越了感性欲望的限制,又超越了理性法制包括道德法则(“义务”)的限制,因而是一个自由的人。这个基本观点用席勒所使用过的另外一种表达方式来说就是,美乃是“无限出现在有限之中”,乃是在与有限感性物的“结合”中上升到无限的自由。席勒把这种境界称之为“最崇高的人性的实现”。(注:[德]席勒:《美育书简》,第11、12、15封信;第13封信;第15封信;第15封信;第15封信;第25封信。)联系到我国当前一些人一味沉迷于感性欲求的现实,另外又有人从另一个极端企图用封建的或变相封建的道德法则来约束人的社会现象来看,席勒的美学思想难道不是对我们有很大的启发意义吗? 二 人首先是一个有限的存在,但他又有向往无限的方面。人的自我实现的过程就是由有限向无限扩展的过程,但这种扩展并不是脱离有限的,也不可能脱离有限。说人首先是一个有限的存在,意思就是说,他首先是物质存在,首先呈现于他面前的东西是感性的东西,而这些都是有限的。但人不同于一般动物之处就在于他不甘心停止于有限的范围之内,他总想超越有限,这种超越的意识实即审美意识或诗意(诗意是美的艺术的总精神),用席勒的术语来说,就是“游戏冲动”。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们平常都爱说人皆有审美意识或者说人天生都是诗人的道理。 人的最原始、最简单的超越意识是摹仿,摹仿即再现,乃人之天性,每个幼儿都喜欢游戏就是一个例证,游戏与摹仿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摹仿在这里是指摹仿现实的事物。按亚里士多德的说法,人们在看到摹仿的东西与原来的现实事物维妙维肖地相似时所产生的快感有两层原因:一是由于从摹仿的东西中领悟、推断出事物是什么而产生的快感;一是摹仿的处理技巧、着色等等令人对智力的运用感到惊异而产生的快感,此二者乃诗意的起源。但二者并非如某些人所解释的那样是平等并列的,按照英国新黑格尔主义者鲍桑葵的分析,这里的“第二个‘原因’是用来解释第一个原因的”(注:[英]鲍桑葵:《美学史》,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77、416~417、412、417、421、425、140、140、140页。)。把两者联系起来看就可以见到,摹仿虽然是原来事物的再现,但就观赏者从中领悟、推断出事物的意义以及就对摹仿的技巧、智力的运用感到惊奇来说,这种再现也是对现实事物的有限性的某种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