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八年(1086),宋神宗死,司马光集团在宣仁太后全力支持下,进行了废除颐宁以来的变法革新的活动。这一活动的实质,用最准确的语言来表达,是恢复旧来的各项制度,因而可以称之为名副其实的复辟。司马光集团是在反变法的旗号下七拚八凑而形成的,成员们虽然都是来自封建士大夫,但他们的思想方法,以及他们对社会现实问题的观察方面,是存在这样和那样差异的。加上地域的不同,这种差异在司马光生前即很显著。所以随着司马光的死,这个集团即分裂成为几个带有明显的地域色彩的小集团。其中以程颐为首的所谓的洛党,以苏轼兄弟为首的蜀党等等。司马光集团寓有分裂的必然之势,但这一分裂则是通过一些偶然性的事件表现出来的。如蜀洛两党的交恶、矛盾的表现化则是由如下的事件引发出来的。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九三,元祐元年十二月壬寅条云: 明堂降赦,臣僚称贺讫,两省官欲往奠司马光。是时,程颐言曰:子于是日哭则不歌,岂可贺赦才了,却往吊丧?坐客有难之曰:孔子言哭则不歌,即不言歌则不哭。今已贺赦了却往吊丧,于礼无害。苏轼遂戏程颐云:此乃枉死市叔孙通所制礼也!众皆大笑。其结怨之端盖自此始。 苏轼这句“枉死市叔孙通所制礼”调侃不打紧,却调动了两派各自的亲厚团聚起来,互相大肆挞伐,以至造成双方势若水火。除《长编》的这条记载外,《河南程氏外书》卷一一也有一条记载,内容是: 温公薨,朝廷命伊川先生主其丧事。是日也,祀明堂礼成,而二苏往哭温公,道遇朱公掞(即光庭),问之,公掞曰:往哭温公,而程先生以为庆吊不同日。二苏怅然而反,曰:鏖糟陂里叔孙通也(原注:言其山野)。自是时时谑伊川。此条所记与《长编》所载都是有程颐与苏轼交恶之由来,内容大致相同,唯有一句不同,《长编》作“枉死市叔孙通所制礼”,而《外书》所记则作“鏖糟陂里叔孙通”。两者虽有此不同,但对苏程交恶都可说得过去,不必多疑。唯“鏖糟陂里叔孙通”一语当作何解释呢? 按“鏖糟陂”显然是一个地名。今查吕希哲《吕氏杂说》卷下载有: 都城西南十五里有地名鏖糟陂,土人恶之,自易为好草陂。至今四乡之人犹袭旧号。问彼方之人民,佥曰好草陂也。据此,鏖糟陂是汴京城西南十五里的一个地名。这个地方,杂草横生,乱七八糟,因而称之为鏖糟陂。土人厌恶这个地名,故改名为好草陂。《长编》卷一八七嘉祐三年正月戊戌记事和卷三一一元丰四年三月乙巳记事中都有“城南好草陂”之记载。那么,鏖糟的涵义是什么?陶宗仪《辍耕录》卷十有云: 俗语以不洁为鏖糟。按《霍去病传》“鏖皋兰下”注:以世俗谓尽死杀人为鏖糟,义虽不同,却有所出。今查《汉书》卷五五《霍去病传》“转战六年,过焉支山,合短兵皋兰山下。”注称: 晋灼曰:世俗谓尽死杀人为鏖糟。文颖曰:鏖音意曹反……师古曰:鏖字本从金,鏖声,转写讹耳。鏖谓苦击而多杀也。皋兰山名也,言苦战于皋兰山下而多杀虏,晋说文音皆得之。今俗犹谓打击之甚者曰鏖。……“鏖糟”一词的演进,从汉唐到宋元,以上记载大体上说清楚了。陶宗仪称,“俗谓不洁为鏖糟”,所谓不洁,亦即不干净、肮脏之谓也。而鏖糟即肮脏,鏖与肮,糟与脏皆一音之转,鏖糟亦即肮脏。据此,“鏖糟陂”即“肮脏陂”是也。苏轼以汴京附近之“鏖糟陂”,拾取过来,用以讥讽程颐这位孔门教条主义者,就地取材,妙趣横生,较诸“枉死市叔孙通所制礼”尤为亲切可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