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述汉文佛典对梵文语法介绍及其对中国古代语法学发展的影响(上)

——从“语法”的出处讲起

作 者:

作者简介:
孙良明 济南市山东师范大学第三宿舍27楼321室;邮编:250014

原文出处:
古汉语研究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0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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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引言

      郑奠《汉语词汇史随笔》(注:见《汉语词汇史随笔》,中国语文,1959.6;郑文说:“这里所说的‘语法’不一定是最早的出处,因为从唐以上还应该可以推证”。)指出,“语法”一词始见于《左传·昭公二十年》孔颖达“疏”,义为“文理、文脉、语势、语脉”(注:《辞海·增补本》《汉语大词典》“语法”释义、书证均如是,盖取郑文之说。),笔者撰文说明此处孔氏所用“语法”,义为“语辞用法”(注:见《古汉语研究》,1993.4。)。据汉文佛典,郑文、拙文说法均不准确。

      汉文佛典统名为大藏经,据吕澂《新编汉文大藏经目录》分经藏、律藏、论藏、密藏、撰述;前四者为“译本”,后者为“中国撰述”(指汉僧解经之章疏、音义、目录等)。周一良指出:“中国僧人关于梵文的著作,现存者可以分为两大类,而文法不与焉。第一类是悉昙,第二类是字书。”(注:《中国的梵文研究》,见《魏晋南北朝史论集》,中华书局,1963;悉昙是梵语siddha音译,又音译为悉谈,指梵文字母,周文这里指梵文拼音,举例有《悉谈字记》《天竺字源》;字书指梵文单字书,周文举例有《梵语千字文》《梵语杂名》。)“后汉佛教传入中国,译经事业开始,直到宋以后才衰歇。……在这一千年间,我们竟找不到研究梵文文法的书!即使有而失传,一定也极少,因为我们现在连目录里都看不见。”(注:《中国的梵文研究》,见《魏晋南北朝史论集》,中华书局,1963;悉昙是梵语siddha音译,又音译为悉谈,指梵文字母,周文这里指梵文拼音,举例有《悉谈字记》《天竺字源》;字书指梵文单字书,周文举例有《梵语千字文》《梵语杂名》。)这当然是事实。不过周一良说中国高僧“对于梵文法不加注意”,这一点不完全符合实际情况。

      查阅大藏经(据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经》,简称《大正藏》,下引注出卷、页、栏),佛经“译本”、尤其是“中国撰述”中也有分散的对梵文语法的介绍,也谈到僧人对梵文语法的重视。这是因为梵文、汉语差别甚大,要将梵文译成汉语不能不注意语法问题。特别要指出的是佛经译文中已出现“语法”名称,时间早于《左传正义》,且其含义跟我们今天所说“语法”术语无异。

      一、东晋、南梁佛典对梵文语法的初步介绍;“语法”术语出现

      东晋后秦(姚秦)时期,与后世梁陈真谛、唐代玄奘和义净并称我国四大译经僧之一的鸠摩罗什(344—413/350—409))所译《大智度(经)论》卷第四十四有:

      问曰:“何等是菩萨(注:菩萨,菩提萨埵之简称,梵语bodhi—sattva音译。)句义(注:句义, 依句释义(逐句释其义理)、依名释义(释名称所指);这里是后义。)?”答曰:天竺语法,众字和合成语,众语和合成句。如“菩”为一字,“提”为一字,是二不合则无语;若和合名为‘菩提’,秦言(注:秦言,指汉语,鸠摩罗什东晋龟兹国(今新疆疏勒)人,主要活动在前秦(苻氏)、后秦(姚氏)时代,故称汉语为秦言。)无上智慧。萨埵,或名众生,或是大心。为无上智慧,故出大心名为菩萨埵;愿欲令众生行无上道,是名菩提萨埵。(《大正藏》,25,380C)

      这里简单说明了天竺语法的特点。所谓“字”指音节(或字母),所谓“语”指语词;音节组合成词(单是音节不成为词),词组合成句;且举“菩提”(梵文bodhi)为例,“菩(bo)“提”(dhi)不合不能成词。其中“天竺语法”之“语法”乃是梵文Vyākarana意译。(唐僧意译为“记论”,音译为毗耶羯刺諵、毗何羯喇拏,见下(注:记论,梵语vyākarana意译,又作声明记论,音译毗耶羯刺諵、毗何羯喇拏,指语法或文字、音韵、语法学书之总称;参看王邦维校注本。))

      高名凯《语法理论》说:“印度人称语法为Vyākarana,意思说是‘分离,分析’,即对语言的各种语法形式加以分离或分析”(注:商务印书馆,1960。)。高先生没有指出佛典里已经将这个词译为“语法”。现在我们用术语“语法”,建国前多说“文法”,语法学界共认是意译印欧语Grammaire(法)或Grammar(英);这个词开始是音译为“葛郎玛”(见我国第一部现代化的语法书《马氏文通》“例言”)。殊不知公元四世纪的僧人鸠摩罗什已将Vyākarana意译为“语法”了。Vyākarana跟Grammaire、Grammar所指是完全相同的,全属印欧语。

      汉译《大智度(经)论》出现时间较早,这段译文多为后世“中国撰述”所引用。

      如隋僧慧远(523—592)《大乘义章》卷第一:

      《大智论·句义品》:天竺语法,众字成语,众语成句。字句语等,增减为异。(《大正藏》44,468C)

      再如南宋僧法云(1088—1153)《翻译名义集》卷第五:

      《大论》云:天竺语法,众字和合成语,众语和合成句。如“菩”为一字,“提”为一字,是二不合则无语,若和合名为“菩萨”。(《大正藏》,54,1137a)

      《翻译名义集》是类书工具书性质,是为译经、读经服务的,也予以引用,说明《大智度(经)论》这段话的影响及中国佛僧对天竺语法的重视。

      南朝齐梁僧祐(445—518)《出三藏记集》卷第一(《胡汉译经音义同异记》)也有对梵文、梵文语法特点的简略介绍:

      夫神理无声,因言辞以写意;言辞无迹,缘文字以图音。故字为言蹄,言为理筌,音义合符不可偏失。是以文字应用弥纶宇宙,虽迹系翰墨而理契乎神。昔造书之主凡有三人。长名曰梵(注:梵,梵王,梵名Brahma,古代印度传说中的造物仙人之一。),其书右行;次曰佉楼(注:佉楼,(梵名Kharostha),音译为佉楼瑟吒、 佉卢虱底;简称佉楼、佉卢。传说中印度古代之仙人,人身驴面,号称驴唇仙人。古代北印度葱岭一带有种书写左行文字,传说为驴唇仙人所造,故名佉卢书或佉卢文。),其书左行;少者苍颉,其书下行。梵及佉楼居于天竺,黄史苍颉在于中夏。梵、佉取法于净天,苍颉因华于鸟迹。……东西之书源亦可得而略究也。至于胡(注:胡,周一良说:“隋唐以后胡、梵两字的分别渐严,胡专指中亚胡人,梵指天竺。六朝时胡的用途很广,印度也每每被称为胡。”)音,为语单、复无恒,或一字以摄众理,或数言而成一义。寻《大涅槃经》列字五十(注:五十,指梵文五十字母;梵文字母多少,因标准不同,说法不一;此说五十(下十四指母音),另说四十七或四十九。),总释众义十有四音,名为字本。观其发语裁音,宛转相资;或舌根唇末,以长短为异。且胡字一音不得成语,必余言足句,然后义成,译人传意岂不艰哉!又梵书制文有半字满字,所以名半字者,义未具足,故字体半偏,犹汉文“月”字亏其旁也。所以名满字者,理既究竟,故字体圆满,犹汉文“日”字盈其形也。故半字恶义以譬烦恼,满字善义以譬常住(注:常住,与“无常”相对,指绵亘过去、现在、未来三世,永不变灭。)。又半字为体,如汉文“言”字;满字为体,如汉文“诸”字。以“者”配“言”方成“诸”字。“诸”字两合即满之例也,“言”字单立即半之类也。半字虽单为字根本,缘有半字得成满字。譬凡夫始于无明得成常住。故因字制义以譬涅槃,梵文义奥皆此类也。(《大正藏》,55,4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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