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导言 观念的突破意味着思想上的革命,标志着时代的前进。两千年来,人类对语言的研究至少已经历了四个时期:语文学、历史比较语言学、结构主义语言学和生成语言学。目前正迈入认知语言学的新时期。以上四个时期是以研究的目的和方法作为特征来区分的。20世纪同样还有以这四类为特征的语言研究。我国传统的训诂和音韵的研究属于语言学研究,至今还有人进一步作深入的研究,历史比较语言学也一样,我国的民族语言研究很多是属于这类性质的。结构主义语言学在我国语法研究和语言教学中还有很大的影响。这些情况在世界语言学界也同样如此。 随着语言研究的发展,人们在语言研究中的观念也会有新的突破。每个时期都会有它的一些基本观念,它支配着这一时期的具体研究,从而形成时代的特色。语文学是面对古籍(如荷马的史诗,中国的四书五经)对个别词语或语音作考证和解释,它注重的是个别的语言事实,因此被后人称作是“原子主义”(atomism)。 这也就是当时的一个基本观念。人类对事物的认识逐渐深化,基本观念也会随之变化。所以人的观念不会是一成不变的。本文正是要考察语言研究中观念的变化。 语言研究中观念的变化跟当时的哲学思想以及邻近学科的发展也有密切的联系。例如,19世纪的历史比较语言学,除了跟人们对世界各地语言的视野扩大有关,也受了当时生物学发展的影响。这一时期的著名语言学家A.Schleicher(1821—1868)自己承认受了达尔文进化论的影响。他在1863年写了一本书,书名就是《达尔文理论和语言学》。20世纪结构主义的理论在哲学上基于经验主义, 在心理学上受行为主义(behaviorism)和完形学说(Gestalt)的影响。乔姆斯基(N.Chomsky)的生成语法理论跟哲学中的理性主义(尤其是笛卡尔的学说)以及数学中的“生成”(generate)有着紧密的联系。这些观念都有它时代的背景,它不可能是从天而降的。 2.二十世纪的观念变化 本世纪的语言学由历史比较语言学进入了结构主义,继而又发展到生成语言学,现正迈入认知语言学。在世纪之交,回顾一下这100 年里语言研究中观念的变化并展望一下未来将会是很有意义的。 2.1 “系统”(system) 19世纪的历史比较语言学以及以前的语文学(philology )都只把语言事实看成一项项孤立的现象,如对个别词语的注释或个别语音的考证或构拟。本世纪初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F.de Saussure )提出了语言是一个符号“系统”。 因此, 本世纪初语言学中的结构主义(structuralism)就有了语言结构系统性的观念,如语音系统、 语法系统、语义系统等。这在观念上是一次重大的突破。任何语言事实都必须放到系统中去考察。例如英语里的[i ]只有放到英语元音系统里去考察,才知道它包含哪些音位变体,这才能认清[i ]的语音实质以及它的“价值”(value)。 所谓“价值”和功能也只有在系统中才能体现。一般说来,每个系统都是自足的。但是一个系统可以是总的系统里的子系统(sub-system),如元音系统是语音系统里的子系统。语音系统里还可以有辅音系统或声调系统。有了系统的观念,在构拟古音时脑海里就像有一张化学的门捷列夫元素表,可以构想在某个位置上可能有某个音位。这样才构成全部的语音系统。 2.2 “层次”(level,hierarchy) “层次”是现代语言学中很重要的观念。语文学和历史比较语言学的研究缺少层次的观念。结构主义中的“素”(- etic )和“位”(-emic)就体现了不同层次的观念,如“音素”(phone,allophone)就低于音位(phoneme),它们分属于不同的层次。语音、 语法和语义(现在还有语用)就处于不同的层次。过去分不清什么是语法问题、什么是词汇问题,结构主义和生成语法对层次的区别很清楚。此外,现在对语言事实的描写和分析已经由单层次发展到多层次。赵元任早已在语音和语法的结合研究方面为我们做出了典范。1980年以后,在汉语研究方面也突破了单层次的研究,语用学、篇章语言学(text linguistics)和话语分析(discourse analysis)的发展使我们走向了多层次和多方位的研究。如语用学可以从认知或社会等不同的方面进行研究,话语分析也可以将语音、语法和语义结合起来进行研究。 2.3 “生成” 1957 年随着美国Noam Chomsky 的《句法结构》(SyntacticStructures )的出版, 语言学中出现了“转换生成语法”(transformational-generative grammar),也就是后来的形式语言学。其中最主要的一个新的观念是“生成”(generate)。“生成”属于人的语言能力(linguistic competence)。 它指的是人的语言机制通过一系列原则和规则能产生这种语言的全部合乎语法的句子。 Chomsky对这种过程的假设至今作了至少五次重大的修正。 “生成”的观念在20世纪下半叶可以说是一次理论上的重大突破。它跟哲学上的理性主义以及邻近学科的数学、心理学、认知科学的发展都有密切的联系。语言符号区别于其它符号最不同的正是它具有强大的“生成”能力。人类语言能在大脑中生成,换句话说,就是以有限的手段产生无限的句子,这是任何一种符号系统都不可能做到的。现代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的研究也跟生成能力的研究密切相关。正是Chomsky认为语言机制是人类认知系统中的一个子系统(见Chomsky 1998)。“生成”的观念将会在未来语言研究中显示更强大的影响。 2.4 “描写”和“解释” 传统语文学是规定性的,它认定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然而本世纪上半叶随着结构主义的发展,尤其是美国描写语言学,语言学家面向材料(data-oriented)用归纳的方法对语言事实作出描写, 以为这就完成了任务。它不同于语文学之处在于只作客观描写,而不作主观规定。本世纪下半叶,随着生成语言学的兴起,人们不仅仅满足于对事实的描写,还要求对事实作出解释。这跟现代科学从描写科学向解释科学发展的总的潮流是一致的。在语言学中,语言学家不但有责任描写语言事实,而且有责任说明人类怎么会生成语言并且能理解语言。由于有了“解释”的观念,这就突破了本世纪初结构主义的奠基人索绪尔所谓的“就语言和为语言”而研究语言的局限性。语言研究已经不只是局限于描写语言结构的本身,它还应该能解释为什么是这样;它还要求联系社会、物理、生理、心理并置于空间和时间中去描写和解释。如果说19世纪人们扩大了不同语言的视野,那么20世纪下半叶人们扩大了语言跟与之相关现象观察的视野。这促进了对语言在宏观上的研究。这反映在社会语言学、心理语言学、计算语言学、应用语言学和认知语言学的发展。因此,语言学的解释力也大大地加强了。本世纪下半叶的儿童语言习得的研究也围绕人类语言的能力(包括生成和理解)在实验的基础上作出描写和解释(尤其是解释),目前这方面的研究正在深入展开。认知语言学的发展更促进了从描写到解释这一倾向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