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历史语言文化探述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月莲 博士 澳门理工学院教师

原文出处:
华侨大学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本文以丰富的历史文献和田野考察材料,从多种学科和多个角度作综合的分析,深入地探讨了澳门语言文化的形成。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0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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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传说葡人早在明朝正德年间,以麻喇加佛郎机人身份随诸番来华贡市,初抵珠江口香山岙十字门内港靠近娘妈庙上岸,就向一村叟打探地名。村叟当然不识葡人“语”,冲口反问“乜尻?”(村语也)葡人竟依声拼词弄出个"MACAU"的洋名来,澳门从此就变成珠江口一个“国际化”商港。中外学者扯澳门历史往往就从考证"MACAU"一词开始,然而迄今尚没有一个公认的说法。因此,"MACAU"一词也就成为澳门历史失语症的一椿老生常谈的伪证。

      澳门开埠的这个野史传说,本地居民包括华人和土生葡人,皆耳熟能详,亦皆能用粤语娓娓道来,当作笑料。然而,土生葡人中的文人雅士用葡萄牙语或英语与人交谈涉及"MACAU"这个专有名词时,发音皆避忌用[makau]而“正”其音曰[mkau]。其实,倘查看18世纪中叶成书的《澳门记略》所附的《澳译》(即当时常用葡语词汇的“澳门话”译音)中所载的“澳门”一词,译音写作“马交”,尚无避忌之迹象。由18世纪的[makau]到20世纪的[mkau],仅此一个词的音变现象,其中已隐藏着澳门人潜意识里对澳门历史记忆的失语症印痕。

      《澳门记略》透露的语言问题

      《澳门记略》序称该书成于“自濠镜开市以还二百余岁”,时当清乾隆前期。作者印光任(宝山人)和张汝霖(宣城人)先后为澳门同知,打着官腔到澳门视事,乃大清帝国驻澳门官员得风气之先者(印光任就是第一任澳门同知)。然而使人难以相信的是,《澳门记略》里把“僦居”的“澳夷”葡萄牙人认作“西洋意大利亚”(意大利)人,还认为利玛窦所贡的《万国全图》所指的欧罗巴洲为国甚多而“意大利居其一”的说法“荒谬无考”(《澳蕃篇》)。由此可知,清廷官方对澳门的“佛夷”仍然“不求甚解”。

      《澳译》前言:“西洋语虽侏离,然居中国久,华人与习之,多有能言其言者,故可以华语释之。”——问题就在于“西洋语”与“华语”具体所指是哪些语言?“西洋语”指的是澳蕃的葡萄牙语还是利玛窦的“意大利亚”语,抑或是教堂布道的拉丁语?而“华语”在澳门所指应包括“官话”、“粤语”、“闽语”及各种方言。这种语言混杂的情形使我们难以判断《澳译》的“西语”注音代码所用的汉字“原音”究竟属哪个系统?明清时代在澳门担任“通事”(译员)者多为闽人,当然,其中亦当包括粤籍人士或谙粤语的闽人。然而,印、张二位官老爷(按当时当地流行的“西化俗语”尊称可呼为“印呱”、“张呱”)皆长江北岸人氏,下车伊始开口呼斥当然要打官腔操官话,哪有屈就使用闽语或粤语一方之言的道理?仅从《澳译》胪列的各类音注试挑出几个常用词语,核对葡文拼法,就很容易觉察出通事们在翻译时所使用的注音汉字,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例如:

      云(奴皮)——葡文"nuvem"。用粤语注音当为“奴永”,“皮”显然是“永”的手误。“永”倘系官话注音,显然不合葡语读音。

      雨(租华)——葡文"chuva"。“租”音当近官话注音。

      半夜(猫亚内的)——葡文"meia noite",“猫”音似为闽音,比官话和粤音较近葡语。

      水(了古)——葡文"agua"。用粤音去注应写作“丫古”,“了”,显然是手误。“丫古”作官话音读则与葡音相去甚远。

      屋(家自)——葡文"casa"。倘用粤音“家咱”注则通,“自”恐系“咱”字之笔误。

      叔伯(即是挑)——葡文"tio"。应以“挑”之粤音为注字,“即是”二字想是把通事原话“tio即是挑”的述语“即是挑”整个儿误用进去了。

      唐人(之那)——葡文"china"。注音“之那”当为粤音。

      火头(故知也立)——葡文"cozinhelra"之注音汉字,当属闽粤方言音。

      刀(化加)——葡文"faca"注音,当以粤音较为接近(注:本文凡引用《澳门记略》资料,皆出自澳门文化司署1992年出版的《澳门记略校注》(赵春晨校注)一书。《澳译》见该书页187-200。)。

      其实,以上各条的分析也只是以现在的汉语和葡语两方面的语音常识作参照比较,姑且得到这么一个看法:即《澳译》部份跟《澳门记略》全书的语用风格有所品别,《澳门记略》大体上是用当时的“书面语”(官话)写作,而《奥译》的汉字注音则依当时通事的口语记音习惯而定,因而显得标准不一,官话与方言混杂莫辨了。然而,上列注音汉字的读法是否应该用乾隆朝通行的“官话”音韵去解读呢?

      近世唐音与明清官话

      葡萄牙国王唐·曼努埃尔于1508年发出“打听秦人(Chins)”的命令,1512年阿尔布克尔克向国王发回“马六甲是中国商人之集散地”的情报(注:施白蒂(B.B.Silva):《澳门编年史》(第一卷),澳门基金会出版,1995年,页1-2。)。于是葡萄牙人就急于去“发现”中国。16世纪前期的葡中交往由此出现了传奇性的恶作剧场景,双方粉墨登场的角色包括皇帝、太监、使者、兵头、舰长、海商、海盗以及扮演穆斯林领航员的闽侨通事火者阿三。这样,一具有“世界舞台”意味的“文明戏”就在中国东南沿海甚至直至北京连场搬演,使后人在一片喧嚣嘈杂的历史话语里分辨不清各路戏子拿腔捏调究竟操的是何方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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