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言群概念的提出 在汉族传统社会结构研究中,首先提出把方言作为一项划分标准的是柯恩。1968年,他在研究广东和广西的“客家”与“本地”两个不同祖籍人群的关系时,认为方言是乡民/绅士二分法则和宗族以外,中国社会结构的第三个变数,是第三种群体认同的方法。透过移民和建立聚落过程的分析,他想说明的是在两广地区,方言的差异对于社会群体构成和联合有很大的重要性。但他认为“方言群”这一个概念仍需保留,因为这一个名词指的是所有说同一方言的人而言,显然缺乏社会学上的分析价值。不过,方言可以当作一种社会文化的变数。他说,方言界线对于社会关系有如此广泛的影响,实在可以说是构成群体的一个主要力量,许多特殊的社会活动方式都直接与方言的差异有关,如果不加以考虑,任何有关这一地区的社会组织的研究均不算是完整的。 柯恩指出,在香港新界的423个村庄中,有161个是广府民所居,255个是客家人所居,只有7个是两者混居的。同时,他指出,广东及邻近的广西境内,乡村聚落严格地遵守方言界线,甚至婚姻关系也都限于方言群内。而在土客冲突中,以方言为认同基础实际包容了亲属和地缘性的团体意识,所以这种冲突可以蔓延到广大的地区。19世纪的两广就是这样的情形。而士绅阶级在这些冲突中均扮演着领导者的角色,组织人力从事军事行动。在这种情况下,地域化宗族群体被迫融入以方言为认同标准的更大防卫单位。 柯恩之后,由于方言群概念及群体范围的不确定性与较模糊的外延性,具体操作起来很棘手,于是很少有人继续探究了。不过一些汉族研究者在论述到方言问题时,还是免不了要对柯恩的理论作些评述。如陈其南在对清代台湾汉人社会研究中就这样做过,只是他认为,方言的重要性比不上“乡党观念”,尤其在海外华人社会里更是这样。他认为,方言只不过是乡党观念的一个特化现象,最根本的问题是祖籍观念,方言的不同正好加强了这种祖籍意识。即使方言相同,其社群的分类意识仍然存在,其尖锐性甚至不亚于方言群之间的冲突。比如,清代在台湾地区频频发生的泉、漳与潮籍人的械斗,便是同一方言群内的不同祖籍的人们之间的械斗。所以陈其南使用“分类”一词来指那些具有不同祖籍的人类群体。(注:陈其南:《清代台湾社会的结构变迁》,《中央研究院民族学研究所集刊》第49期,1980年,台湾。) 另外,克力士曼在使用“分枝结构”来研究华侨社会时,也涉及到方言群问题。他首先把华侨依方言不同分成五个方言群,即:广东人、海南人、客家人、福建人和潮州人。每一方言群可以再根据同县或同府的标准“分枝”成次一级的社群,这次一级的社群又可以依据更小的地域单位再“分枝”下去,一直分到村落的最低层次。(注:陈其南:《清代台湾社会的结构变迁》,《中央研究院民族学研究所集刊》第49期,1980年,台湾。) 至此,有关方言群的研究似乎陷入停顿。不过,许多人类学家还是同意,不能轻易地否定方言群概念,因为至少在中国南方汉族社会中,人们还是有依方言划分人群的习惯做法。笔者认为,在中国社会,汉族可以依方言而被划分为七个或八个群体,同一群体基本上集中居住在一定的区域,而在南方地区,说不同方言的人一般被看成是彼此不同的人。因此,使用方言群概念来研究汉族社会,基本上是可行的,只是在具体问题上要作具体的探讨。为此,我们在下面将运用广东地区汉族传统社会的有关资料,对方言群的有关问题进行初步探讨。 二、广东的方言与方言群 根据有关学者的研究,广东的方言是南方几个省份中最复杂的。其可以粗分为广府语(粤语)、客家话、闽语和韶州土语四种。在分布上,基本成片。个别地方还有方言岛(点)或混合使用方言的情形。以下是四种方言的具体分布区。 粤语——珠江三角洲和粤西。 客家话——粤东北、粤北和东江地区。 闽语——粤东潮汕地区和雷州半岛。 韶州土语——粤湘边和粤赣边。(注:熊正辉:《广东方言的分区》,《方言》1987年第3期。) 当然,语言学家对广东地区的方言还有更详细更具体的划分。熊正辉在《广东方言的分区》中,认为在广东各个方言以下,还可以分出方言片及方言点或方言小片。他的具体划分是这样的: 粤语包括广府片、四邑片、高阳片、勾漏片、吴化片和粤语方言点。 客家话包括粤台片、粤中片、惠州片、粤北片、其他客家话地区和客家方言点。其中又把粤台片细分为嘉应小片、兴华小片、新惠小片和韶南小片。 闽语包括潮汕片、雷州片和闽语方言点。 韶州土语独立为一片。(注:熊正辉:《广东方言的分区》,《方言》1987年第3期。) 据此,我们可以看出,广东方言的划分至少有三个层次:方言、方言片和方言小片。如果再考虑到在方言小片以下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土语,以及许多地方存在着两种或多种方言并存分布的情况,则广东方言就显得相当的复杂了。 与上述方言的复杂情形相对应的是广东地区人类群体组织的复杂。比如说人们总是习惯于把广东人粗分为讲白话(粤语的俗称)的广府民、讲客家话的客家人、讲潮州话的潮汕人、讲雷州话的雷州人,等等。而在方言混杂地区,使用不同方言的人群之间的文化和社会心理的差异很大,相互间的认同与区分界线是很明显的。这种依方言划分地方人群的结果,说明了广东地区存在着不同的方言群。同时,通过区域文化研究,我们可以发现各个不同方言群具有各自不同的社会文化特征。此外,今天广东出现了多个面向单一民系社会历史文化进行研究的科研机构,如潮汕历史文化研究中心、客家文化研究中心等等,并提出潮州学、客家学等研究问题,这正是不同方言群各自社会文化心理的反映,是其各自认同的结果,同时也是因为各个方言群确实存在着不同的社会文化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