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宋代城市消费

作 者:

作者简介:
吴晓亮 云南大学历史系,昆明,650091;女,副教授,博士生

原文出处:
思想战线(云南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报)

内容提要:

自中唐至宋代,城市消费与市场的关系,表现出更多的积极因素。在宋代,经由市场的个人消费是当时城市消费的主流。由于城市消费经由市场,所以大众化消费必然促进古代社会不同阶层社会地位的变动。市场的日用品消费量扩大,是促进城乡连接、相互推动、彼此作用、向前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


期刊代号:F7
分类名称:经济史
复印期号:2000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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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类号 F129.44

      一

      我们常常可以看到今人用“政治性城市”或“消费性城市”来评价中国古代的城市,而且常常带有贬义,但是如果深入分析,就会发现这一结论或失之于简单,或失之于笼统。如果我们以中唐及宋为界,就会发现古代的城市消费(注:城市消费本应包括生产消费和个人消费,但是,因篇幅所限,本文论及的主要是城市的个人消费。)在此前后有所不同。同样是消费,但可以说已开始发生了一定量的质变。

      在中国古代社会,由于城市形成途径的不同和经济发展水平的差异,城市消费因此而形成不同的特点。中国古代城市自诞生以来,都城作为一个政权的统治中心所在地,其他城市大多是不同级别的地方行政中心的所在地,其政治职能的发挥十分充分,经济服从于政治十分明显。这在城市消费方面表现尤其如此。从城市消费方面看,城市中居住的工商业者、文化人、小市民等要全部或部分依靠市场才能生存,这一点长此不变。但是,由于古代城市是不同级别的行政中心所在地,所以,城市中有相当部分的居民就是达官显贵、城居地主、军人及其家属。因而,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受整个社会政治经济的发展水平的限制,那些居住在城市的显贵们主要依靠俸禄和赏赐来满足他们的日常需要,这些人与市场的联系极少。这样,在城市消费中形成两种不同的个人消费:一种是经由市场才能完成个人的消费;一种是不需要市场,只须依靠国家俸禄和赏赐就可以进行个人的消费。因为前者更能促进社会生产和流通,所以,前者较后者进步。

      春秋战国,是一个政治、经济、文化都可称之为辉煌的历史时期,也是城市发展的第一个极盛时期。此间,城市的各种职能,特别是经济职能的发展十分迅速。其中,经由市场的消费同市场的活跃相呼应,成为那一时期城市消费的一大特色。但在汉代以后,城市的发展受到独尊儒术、重农抑商等国策的影响,经济上最重要的政策就是国家对盐、铁、酒等盈利较高的产品的生产与销售实行专营;对商人实行了“算缗”、“告缗”,不得衣丝、不得乘马等打击政策,由此,自春秋战国以来盛极一时的商业及商人阶层受到沉重的打击。随着豪商富贾地位的跌落,皇族、宫室、官贵等上层独占鳌头,成为城市中最显赫的居民,权势不断渗入到城市生活的方方面面。与城市消费较密切的,可以从这些人的生活来源来分析。仅从“一千石”、“二千石”等实物俸禄的量词作官名的代称来看,可知这些人的个人消费主要靠实物俸禄和赏赐才得以最终完成。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唐代前期。以唐长安为例,这个一直令中国人引以自豪的、宏伟的、规整如棋盘的建筑典范,除了宫城和皇城占地9.4平方公里、约占全城总面积的九分之一外,108坊就是城市居民的居住区,它占据了全城的大部。这说明唐长安城市居民数量前所未有。但是,如此规模的城市,其商业区——东市和西市却只各占两坊之地,四围皆有墙。而且,两市“以日午击鼓三百声而众以会,日入前七刻击钲三百声而众以散”。(注:宋敏求:《长安志》卷2。 )这说明两市之内的交换有着严格的时空限制。由这样一种交换水平可以断定,唐代长安的城市消费状况与汉代相较,除了量的增长外,没有质的变化。所以唐人有诗一方面赞叹“长安大道横九天”的浩荡之势;另一方面,又感慨长安城是“六街鼓歇行人绝,九衢茫茫空有月”。唐都城尚且如此,地方城市可见一斑。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至唐代中期以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夜市及浸街占道现象频频出现,史不绝书,坊市制度开始崩溃。这时,唐代的城市消费必然随之有不同的表现,较有代表性的事例,即“宫市”。“宫市”利用政治权势对平民百姓掠夺的事实在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里有着极其生动的描写。我们暂且不论宫廷依权仗势盘剥百姓的事实,而仅就宫廷需要市场、走进市场这一点而言,我们可以看到商品经济的渗透力。社会生产的发展、社会产品的丰富、社会需求的增大和社会欲望的膨胀,使得那些高居于金字塔尖之上的阶层向市场低下那曾经是不可一世的头。从某种意义上讲,这部分人开始进入市场和广大的农民阶层卷入市场一样,应当给予充分的肯定。因为,这从政治上表明了长期以来政治权势牢不可破与等级森严壁垒的松动,显示了在金钱面前人人平等的端倪;从经济上则表明市场的扩大。尽管它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但应当给予一定的重视和肯定。就城市消费讲,自唐代“宫市”等现象出现后,更说明宫廷、官贵等上层社会与市场联系的程度加深。这些人的个人消费就逐渐由原来那种单由国家贡赋滋养、无需市场或极少需要市场的消费转变成为逐渐依靠市场或说经由市场进行的消费。

      二

      在中国古代城市发展史上,宋代的城市发展占有极其重要的历史地位。国内外学术界多有论述认为宋代发生了城市革命,那么,城市消费如何?个人消费作为城市生活的一部分是否如是说呢?

      入宋以后,城市制度最大的变化就是坊市制的彻底崩溃。它是社会经济发展的结果,同时,又反作用于社会经济的发展。坊市制彻底崩溃对城市居民生活的直接影响,就是使得人们的生活越来越随意、越来越自由。在宋代,有关城市生活的记载很多,较著名的如《东京梦华录》、《都城纪胜》《梦梁录》、《武林旧事》等,详细记载了两宋都城的社会生活;《夷坚志》又以怪异小说的形式反映了宋代城镇居民生活的不同层面;加之大量的宋人笔记等,皆向后人展示了宋人丰富的城市生活。根据这些史料看,宋代的城市消费与前代有一个最大的差别,就在于个人消费的行为有很多是在经由市场这一重要环节之后才最终完成的。可以说,宋代城市的个人消费较前代发生了一定量的质变。

      (1)衣食住行与市场的关系

      衣食住行是个人消费中最基本和最重要的内容。就饮食方面看,茶坊酒肆在城市中普遍存在就是城市消费经由市场的明证之一。据《东京梦华录》载,茶坊酒肆已经遍布开封城的大街小巷,饮食业生意兴隆。仅开封城内“正店”(大酒店)就有“七十二户”。这类大酒店往往“绣旌相招,掩翳天日”。显然,能出入此类酒店的绝非等闲之辈,定是有经济实力的人。而“脚店”(小酒肆)“不能遍数”,这些小酒肆,“卖贵细下酒”,这肯定是中下阶层的饮酒去处。(注: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2;卷3。)在宋人饮食文化中,饮茶的习俗也占据着重要地位。饮茶场所也有茶楼、茶肆之分,不同身份的人自有取舍。除了固定的饮茶场所“茶坊”外,还有“车担设浮铺”,许人“点茶汤“,大大方便了游观之人。(注:吴自牧:《梦梁录》卷16。)茶坊酒肆的盛景我们还可以从张择端的长卷风俗画《清明上河图》中获得形象的认识。在衣着方面,宋人的服饰随着经济的变化而变化。宋朝初年,尚“崇尚节俭,金银为服用者鲜”,所以,“金银之价甚贱”。到真宗年间,金银之价飞涨,咸平中“银两八百、金两五千”。究其原因,当时“服用浸侈”,以金银装饰衣物之风盛行,“不惟士大夫家崇尚不已,市井闾里以华靡相胜”就是原因之一。于是,屡有诏令颁行,“非命妇不得以金为首饰”、“自中宫以下,衣服并不得以金为饰”等等。尽管至仁宗即位,“申严其禁”,但是,仍然“有未至焉”。(注:王栐:《燕翼诒谋录》卷2。)到了徽宗时, 就有“奢荡极靡”(注:《宋史·舆服志》。)的记载。这样的服饰消费风尚,正是基于繁荣的市场之上。在开封,交易金银彩帛、买卖衣物和花环领抹之所很多,而且交易的时间也很灵活,甚者有“每五更点灯博易买卖”(注: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2;卷3。)的行为。可以看出,服饰业的市场既有高档的也有一般的,完全可以满足不同的消费层。就居住而言,城市市民的住宅、店铺鳞次栉比。在城市里,由于流动人口较多,所以客房、塌房店铺的房屋租赁业较发达。在开封,客店很多,如保康门瓦子往东去“沿城皆客店”,“南方官员商贾兵级皆于此安泊”。(注: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2;卷3。)在临安,就有“慈元殿及富豪内侍等人家起造塌房数十所,为屋数千间。专以假赁与郭间铺席宅舍、及客旅寄藏货物并动具等物”。(注:吴自牧:《梦梁录》卷19。)就行的消费看,古人大多依靠车、船、马、轿等人力作为代步的工具。在开封,凡遇红白喜事游玩等活动,檐子、车子、船等交通工具的租赁“自有假赁所在”,而且“皆有定价”。百姓“寻常出街干事,稍似路远倦行,逐坊巷桥市,自有假赁鞍马者,不过百钱”。在宣政年间,在池苑内就有“假赁大小船子,许士庶游赏,其价有差”。(注: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7、卷4。)《塵史》卷下亦曰“京师赁驴,涂之人相逢,无非驴也”。以上史料证明,宋代城市的衣食住行与市场的关系极其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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