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05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5919(2000)05-0030-13 在方法论上,近百年来中国美学大抵经过了三次转变:第一次是二三十年代,由“自上”到“自下”的转变,即由一般哲学的到心理学的转变;第二次是五六十年代,由心理学的到马克思主义哲学及社会学的转变;第三次是80年代,由马克思主义哲学和社会学到以哲学、心理学、社会学为主的综合化、多元化的转变(注:关于美学方法问题,在张涵主编的《中国当代美学》一书中有较详细讨论。其中认为在方法上当代美学呈现了四种趋向:由外到内,由一到多,由微观分析到宏观综合,由封闭体系到开放体系。见该书第475-478页(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 年版)。)。这个过程与近现代西方美学的走向是相一致的,体现了美学向人类整个精神生活领域的深入,同时体现了在人类整个精神生活领域中,美学承担起越来越重要的角色。 一、从“自上”的到“自下”的 王国维、梁启超、蔡元培一代人的美学虽然有自己的方法论,却无对方法论的反思。康德、席勒、叔本华的哲学无疑是他们用以思考美学问题,包括小说、诗词、戏曲等艺术问题的主要方法论依据。后来,郭绍虞在他的《近世美学》中系统地介绍了费希纳之后的西方美学,肯定了心理学的研究方法。接着,1920年,宗白华发表了《美学与艺术略谈》,其中明确表示,美学从哲学到心理学的方法论的转变,是一种历史的趋势。他写道:美学应“以研究我们人类美感底客观条件和主观分子为起点,以探索‘自然’和‘艺术品’的真美为中心,以建立美的原理为目的,以设定创造艺术的法则为应用。现代的经验美学就是走的这个道路。但是以前的美学却不然。以前的美学大都是附属于一个哲学家的哲学体系内,他里面‘美’的概念是形而上学的概念,是从那个哲学家的宇宙观念里面分析演绎出来的。”[1](P188 )朱光潜的《文艺心理学》写于他出国留学期间,定稿在1936年。他在“作者自白”中也表示要“丢开一切哲学成见”,专注于“心理事实”:“美学是从哲学分支出来的,以往的美学家大半心中先存有一种哲学系统,以它为根据,演绎出一些美学原理来。本书所采用的是另一种方法。它丢开一切哲学成见,把文艺的创造和欣赏当作心理的事实去研究,从事实中归纳得出一些可适用于文艺批评的原理。它的对象是文艺的创造和欣赏,它的观点大致是心理学的,所以我不用《美学》的名目,把它叫做《文艺心理学》。”[ 2](P197)与宗白华、朱光潜同时的吕澂、陈望道、李安宅、黄纤华等无不把关注的重心放在心理学上,把立普斯的移情作用说、朗格的幻觉说、桑塔耶纳的快感的客观化说等当作美学的正宗。而康德、席勒、黑格尔的哲学美学基本上被视为历史的陈迹悬置在一边。 在现代美学历史上,一般把“自上”向“自下”的转向的倡导者和先引者的称谓送给德国心理学家、实验美学家费希纳。但是,费希纳并没有把“自上”与“自下”对立起来,更没有把“自下”看作是取代“自上”的惟一科学的方法,而是主张将这两种方法结合在一起。费希纳在1876年出版的《美学前导》中,开篇第一章便提到“自上”与“自下”两种研究方法。他是这样界定的:“自上而下地研究美学,就是从最一般的观念和概念出发下降到个别”;“审美经验领域是被纳入或从属于一种由最高观点构造出来的观念的框架”,它“首要而又最高的职责涉及美、艺术、风格的观念和概念,以及它们在一般概念体系中的地位,特别是它们同真和善的关系,而且总喜欢攀登上绝对、神、神的观念和创造活动,然后再从这个一般性的圣洁的高处下降到个别的美、一时一地的美这种世俗—经验的领域,并以一般为标准去衡量一切个别”,“自下而上地研究美学,就是从个别上升到一般”,它“根据审美的事实和规则自下开始去建造整个美学”,即“从引起快与不快的经验出发,进而支撑那些应当在美学上有位置的一切概念和原则,并在考虑到快乐的一般规则必须始终从属于‘应该’的一般规则的条件下去寻找它们,逐渐使之一般化和进而达到一个尽可能是最一般的概念和规则的体系”。费希纳认为,“自上”即哲学的与“自下”即“经验的”研究方法本身并不矛盾,两者“贯串的是同一领域”,只是“方向全然相反”,它们各有其“特殊的优点、困难和危险”。对于“自上”的方法来说,最大的问题在于:第一、必须寻找一个“正确的出发点”,而这样的出发点“只能在一个完美无缺的哲学体系和甚至是神学体系中才能找到”,但“这二者我们现在都还没有”,追随康德、谢林、黑格尔的人如赫巴特、叔本华、哈特曼,虽作过许多尝试,这些尝试并不如人愿;第二、从一个“最普遍的视野、最高的观点”出发,只能获得对事物的“一般”的了解,很难就事物的个别性得出确切的概念。对于“自下”的方法来说,最大的问题在于,容易陷入事物的“个别性、片面性、受到次要价值和次要作用的观点的束缚”,而“难于达到最一般的观点和观念”。例如英国经验主义者哈奇生、荷加斯、柏克、海依等就是如此。费希纳认为,无疑,“哲学的美学比经验的美学能有更高的格调”,然而,“它不能去代替或由一个先验(经验)的根据制造出那类学说”,而且,它需要以这样的学说作为“前提和基础”,否则,哲学的美学就会成为“泥足巨人”。费希纳称他之所以选择“自下”的方法,就是因为美学所面临的主要是缺乏来自经验方向的根据,这些根据必须在回答诸如“它为什么会引起快与不快?它在多大程度上有理由是快的或是不快的?”这样具体的问题中求得解决[3](P417-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