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的“死亡”或“新生”?

——法国后现代主义文学美学浅析

作 者:

作者简介:
罗国祥 武汉大学外语学院

原文出处:
外国文学评论

内容提要:

若以后现代主义文化哲学的逻辑出发点为依据,“美文字之艺术”、人文化了的艺术、美学似乎已经死亡。本文通过以美学之原初本质为依据,对法国后现代主义重要作品的阐释,认为后现代主义文学美学对一般意义上所言之传统文学美学的批判和否定不仅未损“美”学之分毫,而且是对美学本质的捍卫,使美学得以新生,在更深广的维度上发掘出文学艺术美之本质,甚至可能发展为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的一个融汇点,在人类社会未来总体发展中发挥某种作用。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0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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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国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文学美学理论先是反传统文学,尤其反古典主义、现实主义文学传统孜孜以求的文学作品之意义即人生或社会文化意义,进而否定更传统但更接近文学之本义的“美文字之艺术”,否定作家以任何艺术之规律有意识地安排建造文字结构,强调无意识地“呈现”文字而不是以文字为载体“表现”某客体,只让文字(或其它任何事物)“此时此地”地出现。(注:Jean - Francois

      Lyotard,Inhumain,Editions Galilée ,1988,pp.19 - 30,p.1,p.12,p.104,p.1,p.119,p.120,p.21。)“延异”主宰一切,事物的发展并无定数,甚至人也只不过是宇宙物质之偶然构成,因而也并无人之主体性可言,总之,“无中心”、“无意义”、“无深度”、“一切都是可能的”(注:Jean - Francois Lyotard, Inhumain,Editions Galilée,1988,pp.19 - 30,p.1,p.12,p.104,p.1,p.119,p.120,p.21。)成为后现代主义美学和文化哲学的逻辑出发点。

      美文字之艺术、人文化了的艺术似乎已“死亡”,美学似乎已死亡,但本文笔者认为,就“美学”之原初本质而言,后现代主义文学美学对一般意义上所言之传统文学美学的批判和否定,不仅未伤“美学”之分毫,而且是对“美学”本质的捍卫。又由于后现代主义“彻底唯物主义”的新理性和对自然科学技术的独钟之情而使美学本质“新生”,并得以大跨度的发展。故本文认为,后现代主义文学美学之理论基础不仅是文学艺术美之本真,而且更可能是整个人文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技术的融汇点,在人类社会未来总体发展中可能产生某种作用,使未来的人文和自然科学高度综合产生更高层面的美。

      一、“感觉元素”与文学美

      “美学”源于希腊文aisthètiko, 本意为“凭感官可以感知”的事物,或“凭感官去感知”之行为。这个词词性不明,既可作为动词,又可作为名词,它们互为表里,相互依存。“感觉”的行为如果没有被感觉的事物,就将成为非行为,即无行为可言;而事物若不被感觉行为去“感”之,便成为单纯的存在,绝无所谓的“美”(感觉)。如此,虽然“美”是由感知行为者和感知对象互动而生,色彩、形状、香臭、冷热甚至爱憎等“审美”现象的产生并非审美对象的现实物理属性,而是产生于观察者(“审美者”)(注:德谟克利特《古希腊罗马哲学》,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97—103页。),所以仔细追究起来, 感知离不开被感知之“对象”,被感知对象却不依感知者的意愿(“审美”行为)而在或不在。

      后现代主义文学中不依赖作者和读者之意愿而始终“在”的基本元素之言语和“故事”,便是文学中始终不变的自足的存在。

      不少学者认为,传统文学作品中那种本文以外的意义被抛弃和否定的根本原因在于:在资本主义制度或高度工业化社会中,人不成其为人,因而人们或借文学作品表现“愤怒与喧嚣”,或评说思考“存在与虚无”,或自暴自弃、无可奈何,“等待戈多”,……简言之,人生荒诞、虚无,人不再以启蒙以来被奉为圭臬的人之本体为本位,而变为与其余物甚或比某具体物更卑微单一得多的基本元素。如果说《长夜漫漫》中福特汽车厂里那些在巨大的钢铁之物(锻打汽车部件的巨大锻锤)下的可怜的工人还能感到自己是一些“小小的可怜虫”,如果说“人心”甲虫壳的格里高里还有其“人心”因而对其甲壳之重压尚能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感受的话,那么《窥视者》中的那位手表推销员就无异于随风飘动的一团云雾,其去向已绝对不取决于自身,而是决定于一种外力或“偶然”。《长夜漫漫》中的福特汽车厂的工人们在流水作业线上一年到头重复着同一个动作,“一个个说话像猪哼”,“像铁板一样呆板”;在“新小说”中,这种非主体性更加使人震撼。第一个“新小说”家萨洛特的《无名氏肖像》中的叙述者怀着不断变化的心情去监测一对父女的“心理”:父亲是个吝啬鬼,千方百计让女儿少花钱,因而父女关系很坏。后来女儿嫁了一个有钱的丈夫,父女的关系就变好了。但这部小说之所以具“后现代性”,其理由当然不在于小说的情节是否揭示了人物心理之肮脏或崇高,而在于叙述者对人物内心活动的监视,在于揭示出人物内心不同的心理“元素”。因此这类后现代小说的“心理描写”是近乎X光透视般的“美”,而非“美的文字”之美。

      如果说人本身的心理描写在后现代主义文学中成了心理元素(姑且以“心电图纹”喻之)呈现的话,那么作为“美的文字”之美在后现代主义中是否仍有其地位呢?有许多批评家或研究者认为后现代文学作品之美不在于故事,不在于人本身之喜怒哀乐、好恶抑扬的表现,而在于文字、文本及文字或文本结构之美(包括笔者本人也有如此看法),然而从后现代主义文化哲学角度来看,如“新小说”一类的后现代主义文学作者们亦并不仅仅从“人本”角度看文字,并非纯粹地站在“文本”角度去审“美”(这是批评家或欣赏、研究者的事),而是在很大程度上为了探究文字或文本的本质而在那里创作。这或许就是许多当代汉译将当代意义上的texte (文本)译作“本文”(文字文本本体)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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