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0;B83—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7504(2000)03—0086—09 一、美不可说,美学必须说 当维特根斯坦出于净化语言的企图,将不可描述和准确把握的“美”排除在语言之外的时候,已经与我对语言的看法产生了分歧。根本上说来,这是否定论美学的语言观与西方分析美学的语言观的区别之处。由这种区别,进而形成了否定论美学与西方分析美学和存在主义美学的重要差异:因为美不可说,维特根斯坦对美学是保持沉默的,而海德格尔实际上是将美学变成了审美活动或审美体验,言说性的美学已被消解;但否定论美学意识到美不可说,并不由此消解了美学,恰恰相反,美学从此应该只说她可以言说的内容;意识到美不可说,美学从此应该只说她可以言说的内容;意识到美不可说,美学从此应该进行更有意义的言说。 后期的维特根斯坦尽管意识到语言是多义的、含混的,认为人们只能做“正确使用”的努力,但却不能净化与纯化她,比如对“美、善”,我们只能就这两个概念的“用途”作逻辑描述,但却很难在理论上说清什么是“美、善”。因此,“正确使用”是指在日常的可说语言范围内视种种“语境”正确使用,而对前期维特根斯坦所说的“确实有可表述的东西……这就是神秘的东西”[1],这里就存在一个我们不理解、 又如何谈得上“正确使用”的问题?或者说,我们不能正确地理解,在“正确使用”的问题上,也必然存在着歧义和争议——当代学术界的很多争论,正是在基本概念理解上的差异,才导致我们实际使用中的差异。早期的维特根斯坦意识到有不可说的东西(如“美”),但又认为语言无法企及,这就忽略了“这神秘的东西”是怎么存在,怎么被人意识到的问题。可以说,语言如果就是体现着人与世界的关系,那么这“不可说的东西”的存在,就仍然属于人与世界的一种关系,仍然属于语言的一部分。只不过这是一种特殊的语言,是一种体验性的神秘语言,从而也是一种不可说的语言罢了。不可说,其实就是一种对“美”的说或理解。如此一来,维特根斯坦起码未摆脱传统的关于语言只是说出来的话语的看法——或对不可说的东西保持沉默,或转为对其具体用法的言说——这种局限,既无法解释清楚人与世界的复杂关系,而且就是对“语言即世界”本身的反动,甚至也将他早期的研究成果荒废了。在这一点上,维特根斯坦很难意识到:语言起码包括不可说的体验语言、可说可表达的形象语言和可陈述的概念语言三种类型。这三种语言形态就是语言最本真的“多义和含混”。因此,语言的多义,不仅是各种概念的“用法”的多义,而且是不可说与可说以及与概念用法多义并存的多义。 与维特根斯坦相比,海德格尔的美学则属于另一种局限。由于海德格尔的存在论、语言论和美论是一体化的,这就使得存在的不可言说、语言的不可言说与美的不可言说也是一体化的,并且必然导致存在的无形敞开、语言的无形敞开和美的无形敞开,同样是一体化的结论。虽然维特根斯坦的美学属于分析美学,海德格尔的美学属于人本主义美学,但在涉及到美的不可言说这一点上,却是不约而同的。需要说明的是:海德格尔的反形而上学,主要不是反对价值论上的形而上学,而主要是反对理性的、逻辑的形而上学,以及由此派生的西方认识论性的言说传统,并回到认识论之前的原始的、孕育性的“在”。海德格尔的美学是温暖的、纯净的、诗意的,但海德格尔忽略了:人类的理性、认识功能和概念性言说产生后,那就成为一种血液流淌在文化的生命肌体里,而不再可能被消除或搁置。既如此,真正回到“主客体之前”,并不具备现实的可能性。这不仅使得海德格尔的美学只具备艺术意义(海德格尔只用荷尔德林的诗作为其美学的支撑,很难用现实的例子来佐证),从而削弱了其对现实的作用,重要的是:海德格尔只能搁置人的理性认识功能,却不能在“本体性否定”的意义上完成对理性认识的否定——即将理性功能化为材料,从属于新的价值系统。因此,否定论美学从不排斥理性的言说功能,而是让理性的言说在能发挥其作用的时候体现其价值。否定论美学既然不依附认识论,当然也就可以灵活地利用认识论,从而真正完成对认识论的“本体性否定”。也因为否定论美学与海德格尔存在论美学的这个区别,否定论美学不赞成美学只到审美体验为止,也不赞成美学由此完全变成在审美活动中的体验。否定论美学认为,中国当代美学建设,不应该效仿西方存在主义美学的路数。美学的现代转型,主要应该纠正在认识论中谈美的弊端,而不是说,美学在其自身的本体论中,就不可借鉴认识论的言语方式。 这意味着,美学成之为“学”,将必然具有言说性,而且永远需具备言说性,除非美学从此毫无必要存在,除非人类今后所有的欲望和行为,不再有价值上甄别的必要。由于任何“学”均是科学,而当代科学,一方面承认这个世界上确实有“混沌”现象,从而只说能说清楚的东西;另一方面,将不可说的事物何以不可说也说清楚,依然是科学的重要职责。在此意义上,科学就是一门始终探索着“说”、进行着“不同的说”的学问。这使得在“说”中说“不可说”(西方),与在“不说”中进入“不可说”(老庄美学)是不大一样的。认识到这一点,对中国当代美学的建设是十分重要的。这不仅因为,在“西学东渐”的20世纪文化背景之下,中国当代美学已经走了以西方认识论美学为楷模的误区,似乎只要是谈美学,只要试图在问“美是什么”,西方的认识论美学就是正宗;而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当代美学又走了一段以西方生命和自由美学为楷模的误区——美学如果只到生命的自由和自我实现为止,既不对生命和自由进行中国化的价值限定,也不探索中国当代美学的新型的言说方式(将告别传统模糊的把握世界的方式与文明转型结合起来),那么美学理论上的中国化创造,将不能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