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静”,是中国古代哲学和文艺美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作为哲学中所述“虚静”,不仅道家有所论述,而且儒、法、佛各家都有论及。如《荀子·解蔽》说:“虚壹而静”。《管子·心术》说:“天之道虚,地之道静”。《韩非子·扬权》说:“执一而静”、“虚以静后”。虚静说是先秦时期较为普遍的一种认识,涉及到人格修养、思维方式以及宇宙论和认识论等。对于后世文艺美学中虚静说的形成,这些认识都有一定的影响。但其中影响更直接、关系更密切的,还当是以老庄为主的道家虚静说。 不过,老庄讲“虚静”,首先是哲学意义上的“虚静”,是在他们的宇宙观和人生观基础上所讲的“虚静”。因为,中国古代哲学特别关注理想人生问题,注重人的修养在实践人生理想过程中发挥的作用。儒家讲修身,并把修身扩充到整个社会,以实现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政治理想。道家也是如此,它把“道”看作整个宇宙的大和谐,其目的也是要实现其“无为而无不为”的政治目标。道家认为,要达到这一目标,作为主体的人也必须是和谐的,可是现实社会中的人都被所谓的礼义道德,智慧巧利等等所污染,这就需要一种特殊的修养功夫,以把这些妨碍主体和谐的蔽障统统加以清除,恢复其原始的素朴状态。这种特殊的修养功夫,就是虚静的心态。 一 虚静说的缘起 道家“虚静”的观念,源于老庄哲学,与老子所谓的“道”和庄子所谓的“天”有密切的关系。虚静说的提出,是道家对其理想人生境界的追求。 道家认为,“道”是一种无所不包的和谐境界,具体表现为无声、无形、无欲、无为,“昏昏默默”。老子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它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的(《十四章》)。庄子也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作为万物之本的“道”,其本质特征就是“无为而无不为”的最大的和谐。那么,受“道”支配的人世间的一切活动,当然也必须是和谐的。只有这样,才能与“道”相合为一,无往而不和谐。但是,在道家看来,现实社会的人却是极不“和谐”的。老子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十八章》)他对儒家所提倡的礼乐仁义,为学修身等说法,表示了极大的蔑视,认为恰恰是这些东西悖乱了人们的心态。因此,老子主张:“绝圣弃知,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十九章》)这实际是要人们“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十章》),恢复到原始的无知无欲状态,亦即“婴儿”式的天真无邪状态。但是,事实上人们又不可能返老还童,唯一的办法就是使精神得到净化,恢复到素朴和谐的心态。所以,老子一再强调说:“载营魄报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涤除玄鉴,能无疵乎?爱民治国,能无知乎?天门开阖,能为雌乎?明白四达,能无为乎?”(《十章》)这就是说,只有弃绝一切知识和经验,涤除一切精神上的污染,使其一尘不染,“见素抱朴”,才能“无为而无不为”,达到“道”的和谐境界。故曰:“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四十七章》) 庄子发展了老子的上述观点。他认为,“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齐物论》在庄子看来,“道”往往被微小的成就隐蔽起来,话也往往被漂亮的言辞隐蔽起来,于是就有了儒墨两家的是非之争。如果各以所是而攻其所非,就不如“以本然之明照之”(王先谦注)。所谓“本然之明”,就是“道”的本来面目。而要恢复“道”的本来面目,就必须排除一切隐蔽大“道”的“小成”, 亦即局部的、 片面的知识和经验。庄子又说:“去知与故,循天之理。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豫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疲)。虚无怡淡,乃合天德。”(《刻意》)庄子这里所谓的“知”,指人的智慧和知识;所谓的“故”,指事与物,引申为人的经验。他认为,人一旦有了智慧、知识和经验,就有了“成心”;有了“成心”,也就有了是非,而“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德充符》)。所以说:“多知为败”,“浑浑沌沌,终身不离(道);若彼知之,则是离之”(《在宥》)。只有“去知与故”,才能够“循天之理”;只有“其神纯粹”,才可以“合天德”,与“道”为一。 当然,庄子也并非一味反对知识和经验,他反对的只是世俗社会的“一曲”之识。因此,庄子主张要有“真知”,“有真人而后有真知”(《大宗师》)。所谓“真人”,即是“才全”之人,他们之所以有“真知”,是因为他们排除了世俗的“知”,一切都顺任自然,“无为而无不为”,冥会自然之“道”的真谛。庄子又说:“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后知,可不谓大惑乎?”(《则阳》)成玄英疏曰:“所知者,俗知也;所不知者,真知也。”这就说明了这样一个道理:“去小知而大知明。”(《外物》)所谓“以无知知”(《人间世》),“不知而后知之”(《徐无鬼》),都是说明只有去除了世俗之知,才能够知“道”。 既然如此,那么怎样才能摒弃俗知呢?道家提出了“虚静”的方法。老子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其根,归根曰静。”(《十六章》)庄子与老子一脉相承。他说:“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天道》)又说:“唯道集虚。”(《人间世》)老庄都认为,“道”是万物之根本,而“虚静”则是“道”的根本属性,因此,作为主体的人,也必须具备“虚静”的心态,排除人世间的一切不和谐因素,然后才能与“道”合一。关于这一点,庄子在《庚桑楚》一文中说得较为具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