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物质功用到“真美”

——魏晋前自然观的美学分析

作 者:
刘敏 

作者简介:

原文出处:
成都大学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本文从是否具有审美意识的角度,对魏晋之前的自然观进行分析,提出魏晋之前有物质功用的自然观、伦理象征的自然观、神学意志的自然观和朴素唯物主义自然观等类型,并勾划出它们之间的发展逻辑。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0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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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观是一个历史的观念,即“在社会发展的各个不同时代,人从自然界获得不同的印象”。(注:普列汉诺夫:《论艺术》第29页。)中国的自然审美意识起于魏晋,也即是说,此时人们开始以审美的态度观念自然,那么,此前对自然的态度如何呢?对于始终在人们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的山川风月、草木虫鱼等自然万物,人们对它的态度,经历了一个怎样发展变化的过程呢?本文试图以审美为支点,分析魏晋前自然观念的类型和发展轨迹。

      一、物质功利——浑沌的自然观

      远古时期,人们的关注重心在于自然提供的物质条件,只有和物质生活相关的自然事物才进入人的视野。西安半坡遗址出土的碗、盆、罐等陶器上的花饰,几乎全是鱼形图案而没有花卉,显然在处于渔猎阶段的先民们的眼中,鱼具有比花卉更高的实用价值。甲骨文中的“美”,从“羊”从“大”——羊大为美,说明硕大的肥羊在畜牧时期人心中的重要位置。同样,过着渔猎生活的澳大利亚土人,对草原上缤纷开放的鲜花不屑一顾,即使是天性爱美的妇女也没有发现鲜花的装饰性。这些现象表明了当时人们的自然观以实用功利为标准:自然有善恶——有用与无用的标准,而无美丑的概念。

      生存环境的恶劣使人们以功利实用的眼光看待自然,认识水平的低下又使自然蒙上神灵的虚幻面纱。在原始初民面前,自然是如此威严、凶险,是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大的异己力量。于是人们想象自然是由神统治着的,人们要生活得幸福,躲避灾害,就要将自然当作神灵来崇拜。在整个母系氏族社会和父系氏族社会,人们不仅崇拜充当图腾的自然物,而且崇拜其它种种与人类生活关联密切的自然物与自然神。他们崇拜动物、崇拜山川、崇拜河流,将它们抬到至高无上的地位,祈求它们降福人类,保佑平安,把它们作为趋吉避凶的福祉,对这些自然物的美却视而不见。《山海经》中记录了大量的山川、河流和动植物,却几乎不提及这些自然物的美感。它写山,不写山的形貌巍峨秀丽,而是因为它有影响人们生活的神通:“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竭。是烛九阴,是谓烛龙。”(注:《山海经·大荒北经》。)写河川,不是因为河川浩渺清亮,而是因为它能予人祸福:“宵明、烛光,处河大泽,二女之灵能照此所方百里。”(注:《山海经·海内北经》。)在原始洞窟艺术的壁画中,经常出现野猪、牛等动物形象,尽管这些动物造形生动、逼真,但它们的创作动机也不是审美的要求。在这些动物壁画旁边常常伴随着手印和一些莫名其妙的符号,表达了原始人猎捕野兽的渴望,以及他们希望借助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战胜自然界,同样显示着功利的目的。

      原始初民看待自然目光中的功利目的与宗教色彩,都是源自于作为动物生存的人的本能需要,而动物的本能与模仿,永远不可能产生审美。素朴的、混沌的自然观,体现着人的意识发展初级阶段的特征。

      二、“比德”——伦理象征的自然观

      春秋时期,生产实践和社会实践的飞速发展带来认识水平的提高。不论是天文、地质、生理、医疗、矿冶、机械等方面的科技思想,还是政治、伦理、审美等方面的意识形态,都呈现出不同于远古时期的特征。这时自然观的一个显著特征,便是凸现了自然物善的内涵,自然成了道德精神可比拟的对象。

      孔子认为自然物之所以有观赏价值,在于自然物的形象具有与人类美德类似的特征,因此孔子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注:《论语·雍也》。),“仁者”爱山并非因为山雄奇险峻,而是因为山显示出自己崇高的品德。水所以美,在于它有“似德”、“似仁度”、“似意”等等美好品质,因此君子见到大水一定要观察一番。孔子又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注:《论语·子罕》。)实际上也是赞美人的坚强不屈的精神美。

      诸子之中,荀子比较明确地肯定了自然本身存在着的美。《荀子·富国》中提出了“山川林谷美”、“兰槐之美”、“金锡美”、“香味美”等等。但是荀子认为这些自然物之所以美,在于它们有用于人,“可以为人养乐”,也就是合乎“礼”的要求:“故礼者养也——刍豢稻粱,五味调香,所以养口也;椒兰芬芯,所以养鼻也;雕琢刻镂,黼黻文章,所以养目也;钟鼓管磬,琴瑟竽笙,所以养耳也;疏房,越席床第几筵,所以养体也。故礼者,养也。”(注:《荀子·礼论》。)合于“礼”,也就是合于某种道德精神,荀子的自然观仍然不出孔子的“比德”说。因此,荀子在自己的文学创作中虽然创造出自然事物的艺术形象,却都是以之来表达精神品质。荀子《赋篇》细心描绘了“云”的形象,说它精微广大、变化无穷,充盈大宇,功被天下,“德厚而不捐,五采备而成文”,“云”具有与“礼”和“知”相“比德”的品质特征。荀子赞美到:“广大精神,请归之云。”这个“云”,显然不是天空中流动不羁,变幻莫测的自然的云。

      屈原在其辞赋中也大量使用自然物的形象,“揽木根以结苣兮,贯辟荔之落蕊;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己兮,苟余情其信芳”。(注:《离骚》。)“辟荔”“菌桂”、“芰荷”、“芙蓉”,这些生长在水国深岩的幽花香草,象征屈原高贵纯洁的思想品质。奇丽的花草木石与抒情主人公的高大形象一起,共同构成了一个雄奇瑰丽、缤纷浪漫的境界。屈原所竭力夸饰、赞美的自然物,同样也是他自己“不能变心而从俗”的高贵品质的象征,甚至是以香草美人代表诗人,诗人亦自视为香草美人,达成了物我同一、浑然一体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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