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曾料到,几乎是转眼间,美学在中国已变成了地地道道的灰姑娘。尽管新的美学著述仍在不断问世,但却都难以在学界产生反响,最近,一家报纸在给人文社会学科列“排行榜”时,美学竟被遗忘了。平心而论,这怪不得读者。近年来,在美学危机难以解决的情况下,美学理论学问化的倾向愈加严重,一些冠以“××美学”的著作,实际上只是或中或西或古或今美学理论的总纂,并没有提供多少新的理论资源。对于那些迫切需要美学理论支持的普通读者来说,无论是正读,还是误读,这些美学著作都无法令他们满足。用一位哲学美学家的话说,“通常意义上的那些美学研究,无论多么深入和细致,无法消除我们在艺术活动中所可能遇到的任何一个‘审美上的困惑’”。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一些青年学人明智地“转向”,依靠种种“后学”,反戈一击,开始对传统哲学美学大刀阔斧地解构,试图从中“杀”出条生路来,一本《反美学》能一版再版便是例证。但问题是,美学一旦被彻底解构,便不再是美学,连“反”的对象都没有了,美学家和“反”美学家都将失去饭碗。因此,美学危机已经演变成美学学科合法性的生存危机;美学要继续生存,其合法性需要辩护。 显然,传统的人文哲学美学似乎已无力提供这种辩护了。实际上,人文哲学美学从来就没有严谨的学科规范,它只是人文哲学的附庸:“古典和近代哲学家们,之所以都钟情于美学、都钟情于诗学,实际上并非是对纯粹美学的热心,而是因为,美学是他们思辨苦海中的一叶扁舟、灵魂索道上的一根青藤。只有凭借它,哲学家才获得思辨的自由、才能进行自由的思辨;只有抓住它,哲学家才能寻找自由的灵魂、才能体验灵魂的自由。试想,如果撤去这叶扁舟、砍去这根青藤,黑格尔、康德、尼采等伟大的哲学家,其思想、其体系是否还能建立,还能称得上伟大,是大可怀疑的。”(《审美价值系统·序言》)正因如此,真正的人文哲学美学都是“意义”美学,“灵魂”美学。而人类对灵魂的自我拷问、对意义的终极追求,是永无止境的。西方哲学大师指出,“美是难的”,美在“不可言说之列”,固然思想深刻,但如果我们冷静地反思一下,抽象的“善”与抽象的“真”不同样也是“难的”或“难以言说”的吗?广而言之,人类社会任何普遍性“存在”,只要一被人文哲学提升到形上高度,恐怕都会成为永恒的难题;人文哲学,尤其是形上哲学就是让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学问,就是人类对那些并不存在的终极答案一代一代不舍地追问。如果人文哲学中的真理或“意义”,如同阿基米德定律、勾股定理那样一旦明了便世代无疑,那它还有存在的价值吗?因此,当前所谓的美学危机,并不在于哲学美学本身的空疏、玄奥,而在于人类对形上玄奥问题探索能量的衰竭。据说,在所谓“后哲学”时代里,人文哲学生存的合法性尚且成为问题呢,何况美学! 那么,美学真的要成为人文哲学命运的“殉葬品”吗?当然不是的,即使哲学真的衰亡了,美学也是不应消亡的。世界上既然存在着美的现象,人类又在不断按“美的规律”创造世界,那么,这些现象和规律首先便不是哲学的,而是人类学、社会学、文化学、伦理学、心理学、生理学、物理学的研究对象;美学原本就应当是与这诸多社会与自然科学比肩而立的一门综合性社会科学、人类科学。譬如高保真音响使人耳娱,其审美功能是文化的与社会的,但它的娱耳的规律却首先是物理的,高保真音响只能根据人而不是其他动物的听觉器官设计;譬如女性美令人目悦,其审美内涵是社会的和文化的,但它的悦目根据却是生理的,女性只能强化嘴唇面颊等具有性意义部位的色彩,而不能把自己的鼻尖涂红。靠哲学思辨,靠抽象的美的定义或“美是和谐”、“美是自由象征”之类的概念组合,是永远解释不了这些美的科学规律的。因此,当代美学要获得新生机,重要的不是反美学或解构传统美学,而是要建构新的科学的美学体系和美学模式。 这便是杨曾宪《审美价值系统》出版的意义。作为国内较早意识到哲学美学学科危机的学者,他早在八十年代“美学热”中便开始了新的美学模式的建构。《审美价值系统》出版,意味着他的社会科学美学体系的完成,也意味着他对美学合法性辩护的完成。那么,他的这一辩护能否成功呢?答案恐怕要留到下一世纪寻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