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号:B08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ISSN 1000-5218 (1999)-06-0023-0028 在中国美学史上,庄子第一个在素朴的形态下提出了审美的无功利性思想。他指出受制于外物的功利的满足是卑微渺小的,而超出了功利的精神愉快才是最可宝贵的。人要摆脱“物累”,达到象“天地”那样一种自然无为的绝对自由的境界,就不能把物当作满足功利欲望、可以占有的对象去看待,而是“与物为春”(《庄子·德充符》),“物物而不物于物”(《庄子·山木》),“乘物以游心”(《庄子·人间世》)。尽管他不是在纯粹美学的意义上明确地加以探讨,但这一认识和思想作为一种人生态度渗透到后世人们的思想意识之中,对于中华民族审美意识的形成和发展、艺术创造的提高以及美学体系的建构都起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而在西方,第一个明确提出审美无功利的命题,并将之提到审美鉴赏“第一契机”高度的是18世纪德国的康德。他说:“鉴赏是凭借完全无利害观念的快感和不快感对某一对象或其表现方法的一种判断力。”(注:康德著《判断力批判》上卷,商务印书馆1964年版,中译本,第47页。)这里的“鉴赏”就是指审美。只有当人自觉到能以一种无功利的态度去看待一个对象时,他所得到的愉快才是审美的愉快。这种愉快与主体任何经过考虑的功利感无关,因此主体在感到愉快时,感到自己是自由的。康德的这一命题对西方后世美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现代西方美学以各种理论重复或引申审美无功利这一概念。例如,叔本华就把美定义为审美静观的对象,而布洛的“心理距离说”更是具体发挥这一命题的典型理论。有的美学家甚至认为,近代和现代美学之所以有别于传统美学,就是因为它围绕着“审美无功利性”这一思想在转动。既然审美无功利论在中西美学史上占有如此重要的位置,那末对这一理论的中西源头进行比较是十分有意义的。从表面上看,庄子和康德的思想似乎并无二致,然而从理论出发点、主客体意识和思维方式角度来看,二者却存在着明显差异。 “心斋”与“先验心理功能” 庄子、康德对审美的分析都是从审美经验入手的,都着眼于对审美主体的心理分析。庄子哲学作为一种生命哲学其核心就是要探究人生意义与价值的终极所在,而他认为这个终极在于个体精神的自由。这就使庄子把注意力自然地集中于人的内心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说,庄子堪称我国古代一位伟大的心理学家。而在康德哲学中,最值得我们批判地继承的思想就是集中体现在三大批判中的主体性思想。三大批判研究的不是客观世界,而是人这个主体的先验的心理功能。康德认为先验心理功能是人的理论认识、实践活动、审美活动的先决条件,没有先验的心理功能提供概念、范畴、先验原理,即使有感性经验也无法获得知识。知识来源于先验的形式赋予经验材料之上而构成的先天综合判断。尽管康德强调他对美的分析与心理学的经验解释不同,但实际上他还是主要对审美主体的心理做了分析。 共同视角使庄子、康德无法回避功利性还是非功利性这一审美心理特征问题。二人的共识在于:审美是无功利的。那么,他们重视并反复论述的心理问题有哪些呢?笔者认为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审美态度问题,二是审美情感问题。而庄子、康德也正是主要从这两个方面论述审美的无功利性的。 虚静恬淡与鉴赏判断 西方审美态度理论是从十八世纪开始的,它直接来源于康德关于审美无功利性的观点。而当代西方美学家斯托尔尼兹也曾给审美态度下过这样的定义:“以一种无利害关系的(即没有隐藏在背后的目的)和同情的注意力去对任何一种对象所进行的静观,这种静观仅仅由于对象本身的缘故而不涉及其它。”(注:转引自朱狄著《当代西方美学》,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1版,第270—271页。)由此可见,审美态度一直与审美无功利性紧密相关,涉及审美态度就必然会谈到审美无功利性,反之亦然。西方当代美学如此,近代美学也如此。而在二千三百年前的中国古代,庄子的人生哲学中就已朦胧地提到了审美态度问题,并且已经认识到审美态度就是无功利的态度。 庄子哲学解决的一个关键问题就是人生态度问题,而其坚持的人生态度恰是一种审美态度。综观庄子的著述,可以说关于审美态度的思想是贯穿始终的。庄子认为人生要达到自由的境界就必须做到“虚静恬淡、寂寞无为”,(《庄子·天道》)也就是要以超功利的、无所欲求的态度静观万物。只有这样周围的万物才能成为审美观照的对象,人才能进入审美的境界。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素朴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庄子·天道》)、“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庄子·刻意》)庄子在《人间世》中用“栎社树”的寓言形象、生动、直观地解释了审美态度的无功利特征。寓言中涉及三个人,即“匠人”、“弟子”、“观者”。对于“匠人”来说,任何一棵树要引起他的兴趣就必须能满足其“取材”的欲望。“栎社树”尽管如此巨大、“如此其美”,但因其不能满足“匠人”的“取材”欲望,所以“匠人”“不肯视,行不辍。”弟子之所以“厌观之”,是因为他经验不足,不晓得“栎社树”不能满足自己的“取材”目的,仍然以“好材料”的眼光观之。可见,“弟子”和“匠人”对“栎社树”的态度都是既包含功利目的又包含探究对象“是什么”和“应是什么”的认识目的。正象黑格尔所说的:“在这种消极的关系中,欲望所需要的不仅是外在事物的外形,而是它们本身的感性的具体存在。欲望所要利用的木材或是所要吃的动物如果仅是画出来的,对欲望就不会有用”。(注:黑格尔著《美学》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2版,第46页。)所以,二者的举动都不是审美的。只有“观者”的态度是审美的。因为“观者”既不带有主观的欲求,也不关心“栎社树”“是什么”、“应是什么”的认识目的,而纯粹是“栎社树”的“大”引起其心理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