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的繁衍与词的同一性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联荣 北京大学中文系 100871

原文出处:
语文建设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1999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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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按照一般的说法,汉字是一种语素文字,从其服务功能看,它与作为记录对象的汉语中的语素和词处于既相适应又相矛盾的状态中。其中矛盾的一面,如果概括成一句话来说,就是汉字的繁衍与汉语中词的滋生并不是一种同步关系(当然也不可能是一种同步关系),其后果是当我们在确认词的同一性时,汉字既给了我们极大的帮助,同时也带来了许多干扰;在我们认定词的同一性时,一方面需要借助于汉字字形,另一方面又需要透过字形这层纱幕去看一看幕后的内容。

      关于汉字的繁衍,根据《说文解字·序》“改易殊体”“孳乳而浸多”的说法,后来的学者总结为变易和孳乳两大端。两类之中,异体字和同源字是最为重要的两部分,至今我们在认定词的同一性时难度较大的也以此两类字为多(有的研究者把异体字也看作同源字的一类,本文把二者区别开来)。(注:本文讨论的是狭义的异体关系。)王宁先生说:“(词汇的丰富)有一条重要的途径,就是在旧词的意义引申到距本义较远之后,在一定条件下脱离原词而独立,有的音有稍变,更造新字,因成他词。”又说:“词的派生推动了文字的孳乳。为了从书写形式上区别源词和派生词,便要另造新字。”(注:王宁《浅论传统字源学》,《中国语文》1985年5期。)不过派生词和源词远到什么程度, 在什么样的条件下可以脱离原词独立,惜论述未详。

      认定词的同一性是一件难度很大的事,裘锡圭先生曾举“取”和“娶”为例,由“取”分化出来的“娶”字,虽然古代有去声的读法,现在跟“取”是读一个音的,究竟是看作两个同源词合理呢,还是看作同一个词的两种不同用法合理呢(丢开字形)?他说:“很难找到一个明确的标准。”(注:《文字学概要》244页,商务印书馆。 )这里的问题在于既需要在理论上找到一个明确的标准,应用这个标准去处理具体材料时又比较管用。探讨这一问题的意义在于一方面可以对汉语词汇的发展有一个更深入的认识,另一方面对于语言文字应用方面的工作(比如词典编纂、语文教育)也会有积极的推动作用。笔者在工作中对此也有不少的困惑,这里提出一些粗浅的想法和大家一起讨论。

      二

      比如,把字和词分离开来一直是许多词典编纂者努力的目标,《现代汉语词典》对此就进行着不断的探索,其《凡例》说:“形同音同,但在意义上需要分别处理的,也分立条目。”所谓“在意义上需要分别处理”,依笔者的理解,就是字和词分离。但如上面所说,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可讨论的问题自然不少,比如还有一类音同形不同的意义有纠葛的字,处理起来就比较麻烦。下面是修订本《现汉》的几个条目。

      1.词典中分列“曚、朦、矇”三个字头。〔曚昽〕解释为“日光不明”,〔朦胧〕第①义项解释为“月光不明”,〔矇眬〕的释义是“同‘蒙胧’”。(注:〔 〕号表示词,“ ”号表示字。)

      2.“拳”的第③义项为“拳曲”,例句是“老大娘拳着腿坐在炕上”。“蜷”的释义是“蜷曲”,例为“蜷缩”“花猫蜷作一团睡觉”。〔拳曲〕释为“(物体)弯曲”,〔蜷曲〕释为“弯曲(多形容人或动物的肢体)”。

      3.词典收有〔蔓延〕一词,释义是“形容像蔓草一样不断向周围扩展”。又收〔漫延〕一词,释义是“曼延”(对〔曼延〕的解释是“连绵不断”)。

      4.字典收有“镕”字,解释是“同‘熔’”。

      使用词典的人理解以上条目需要解决这样的问题:三个〔ménglóng〕是三个词,还是两个或一个词?两个〔quán qū〕是一个词还是两个词?两个〔màn yán〕是不是同一个词? “镕”与“熔”相同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意义完全相同,为什么还要保留两个字头?

      三

      在讨论词的同一性时首先需要明确的一点是:确定一个语言单位是不是一个词和某个词用哪一个字表示,这是两个层面的问题。比如〔陰〕,《说文》的解释是“暗也。水之南,山之北也”。(注:为表述清楚,行文有的地方用繁体。)《说文》又收有〔霒〕,释为“云覆日”。前者表示方位,与山南水北的〔阳〕相对;后者表示天气,与云散日出的〔晴〕相对。从它们的语义分布可以看出,尽管〔陰〕和〔霒〕有同源关系,在文献中常用一个字表示,但它们是两个词。《现汉》在“阴”字下面列有表示天气和方位两个义项,实际上是两个词的词义。《现汉》未收“霒”字,在“阴”字后面表示繁简关系、异体关系的括号中也未列入,理解起来就可能增加一层困难。“竭”字,《辞海》所列第①义项为“举,竖起”,第②义项为“干涸”(如“山崩川竭”)。举是〔竭〕这个词的本义。干涸义是说的另一个词,《说文》中写作“渴”,解释为“尽”。放在一个字头下面,就有被误解的可能。如果分列“竭[,1]”“竭[,2]”两个字头,眉目就清楚了。(《辞海》在“渴”字的下面列有“jié”音,注明“通‘竭’”,一般读者不易看懂。)

      上面的两组例子说明,不能简单地把词和汉字看成一一对当的关系。一个字可能表示几个词,一个词也可能用几个字表示,而首先要考虑的是有几个词这一层面,其次再考虑一个词用什么字的问题。

      从这一原则考虑,可以认为《现汉》所举出的“老大娘拳着腿坐在炕上”的“拳”和“花猫蜷作一团睡觉”的“蜷”表示的是一个词,所收的双音词〔拳曲〕和〔蜷曲〕也是一个词。《现汉》说〔蜷曲〕是“多形容人或动物的肢体”,可是说到老大娘的腿时又用“拳”字,可见两者不易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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