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二十世纪汉语方言分区的工作到1987年《中国语言地图集》正式出版之后已大体底定。这部地图集根据古入声字的演变把汉语方言分为官话和非官话两大类。官话方言内再以“入派三声”的模式分为八区(中原、江淮、胶辽、北京、东北、冀鲁、兰银、西南),非官话则以古全浊声母的演变模式分为八区(吴、闽、粤、客、赣、湘、徽、平)。山西及其毗邻地区有入声的方言立为“晋语区”,以与四周没有入声的官话区别。自出版以来,《中国语言地图集》受到海内外学术界高度的瞩目,也引发了热烈的讨论,成为本世纪中国语言学界的盛事之一。 《中国语言地图集》仅仅根据两项语音标准就把汉语分成色彩鲜明、轮廓大体清晰的十大方言区,其成就得来匪易。十年来,学界对汉语方言分区的争论焦点有二: 首先是分区的条件。例如“晋语”鹤立鸡群于官话大区之上,与官话方言平起平坐,具备同等资格的江淮官话却归并在官话区内,难免引起不同见解。显见“晋语”立区之初虑有未周。这一争论激发了晋语区拥护者深入探讨晋语方言的共同特点,结果发现“入声音节两分”(温端政,1997)可以视为“东起太行山,西近贺兰山,北抵阴山,南至汾渭河谷”(刘勋宁,1995)这一带晋语方言的共同点。这一发现奠定了晋语的独立地位,至于要把晋语置于哪一层次就变成次要的问题。 徽语和平话分立为两个方言区在立区的考虑上原来可能是权宜措施。李荣(1989a)说:“徽语邻接吴语,方言复杂。 目前还只能说说徽语各片的性质。徽语的共性有待进一步的调查研究。”最近,平田昌司等(1998)出了一部《徽州方言研究》,比较全面地调查了徽州各地的方言状况,他在介绍徽州方言的共同特点之后说:“徽州方言和严州方言有不少共同点,但其大多数在汉语东南方言中比较常见,不一定能当作‘徽语’的重要特征看待。”(页24)至于平话人口更少(立区之时统计只有两百万人口)。1993年在日本大阪,作者以平话问题请教李荣先生,李先生回答说:“那是备位性质。”也是直到最近,平话才有比较可观的方言报告(《参看《方言》1996年第3期)。 平话具备某些共同特点,立为一区至此已水到渠成。(张振兴,1997) 其次是合并的问题。《中国语言地图集》为汉语方言区划采取层级制(大区——区——片——小片——点),以便于提纲挈领,纲举目张。官话方言分布最广,因而单立大区的名目加以统之。从层级制的精神来看,事实上八个官话方言区可以进行归并。例如从见系二等文白读的情况着眼,官话方言大体可分为中原核心与中原外围(张光宇1992,1995)。又如从入声分化类的多寡,官话大区可以分为北中南三区:南方官话包括西南官话和江淮官话,中原官话包括中原官话和兰银官话,北方官话包括胶辽官话、东北官话、北京官话和冀鲁官话。(刘勋宁,1995)这两种合并虽然着眼点不同,但所获基本一致,这绝非偶合。 就整个汉语方言来说,《中国语言地图集》以有无入声把汉语方言分为官话和非官话两大类,非官话就是东南方言。这种划分实际上寓有南北界划的旨意,只是划分条件可以稍加斟酌。笔者认为可以从南方方言梗摄三四等字的文白异读提出下列演变过程来解释南北方言的异同:(张光宇,1985,1987) 古代近代现代 北方*ia → ie→i ↓ ↓ 南方ia(白)i(文) 南方的白读源自古代的北方,南方的文读源自近代或现代的北方。前者元音较低[-a],后者元音较高[-i]。前者遍见于吴、闽、粤、客、赣、湘、徽等南方方言,可以看作是南方方言的共同点。 南北方言对举,一方面便于称述,另一方面也合于中国的人文心理和历史发展。除了梗摄三四等字之外,还有不少现象同样表明南北异趣。例如:(张光宇1995)① 日母读鼻音多见于南方,少见于北方。② 匣母读零声母多见于南方,少见于北方。③ “松虾”二字读阳平多见于南方,少见于北方。罗杰瑞(1988)曾列举十个条目说明南北有别。可见殊途同归,殆非偶然。 因此,从合的一面说,我建议汉语方言首先分为南北。具体说明如下:北方方言包括:晋语 中原官话 兰银官话 江淮官话 西南官话 北京官话 东北官话 冀鲁官话 胶辽官话南方方言包括:吴语 徽语 闽语 赣语 湘语 粤语 客家话 平话北方方言底下可以分为晋语和官话,官话可以再分为中原核心及中原外围。南方方言底下可以再分为近江方言(吴、徽、湘、赣)和远江方言(闽、粤、客、平)。 总结说来,上述两个争论焦点都是分区问题,只不过层级高低有别,着眼小大不一。虽然就寻找共性而言,在若干方言区上还有待进一步努力,但方言关系的探讨也广泛受到关注。就工作性质说,分区是求异去同以便严格界划,关系是求同去异追踪历史渊源。方言作为语言的地域变体,实系历史的产物。方言分区和方言关系可说是一体之两面。官话方言从中原核心向外围扩散的历史比较短,多半发生在明清两代,追迹不难。东南诸方言关系复杂,历来有客赣、闽客、闽粤、吴闽、吴徽、吴湘几种方言的关系,以及吴语等方言与江淮官话的联系,其间的纵横交错关系犹待釐清。 贰 2.1 吴湘一体 桥本万太郎(1978 )在《语言地理类型学》中提出吴湘一体的说法。他指出:“吴语和湘语曾经明显地构成同一个方言区,很可能后来在客家南下时从中间分割开了。”(余志鸿译1985:31)类似的说法袁家骅(1960:103 )已有提示:“我们不妨把‘南楚江湘’看作上古时期的一个方言群或土语群,是‘楚语’的嫡系或支系,同时也是吴语的近亲。”虽然没有举例论证,吴湘一体只能视为假设。但是其间的关系不容否认。今天长江中下游沿岸仍可见到显著的方言相似点。举头尾两端的方言为例,除了浊音特质之外,苏州和双峰在下列一系列韵母的表现上几可说是同出一辙:蟹[,二][-a],假[,二][-o],果_[-u],模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