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动式问题历来是古汉语语法研究的一个重点。王力(1958)认为,“具有结构特点”的被动式才是“真正的被动式”,在先秦汉语里就是“于”字式、“见”字式和“为”字式。王先生的观点影响很大,自那以后,语法学界所谓古汉语的被动式,一般就是指此三式。 我们把这三种“被动式”放在整个先秦汉语受事主语句系统中重新进行考察,通过考察,不仅对先秦汉语受事主语句系统有了一个整体的了解,而且对“于”字式、“见”字式、“为”字式的性质有了新的认识。我们认为,把“于”、“见”、“为”看作被动式的“结构特点”,依然是用西方语言的“形态”观念比附汉语的产物,是基本脱离先秦汉语实际的。据我们研究,先秦汉语受事主语句系统可分为“意念句”、“遭遇义动词句”和“指称句”三大类。下面逐一说明。 一 意念句 这是汉语受事主语句最基本、最古老的一种类型,从甲骨文到现代汉语,一直都使用。这种句子完全靠语义限制和语境限制确定被动关系,动词本身无任何形态标志。略为提示几例: (1)辛丑卜,衍:黍登辛亥?十二月。(《殷虚文字缀合》62) (2)a.己酉,王才
,
其易贝。(《四祀
其卣》) b.王睗乘马,是用左王。(《虢季子白盤》)① (3)君伐,焉归?(《左传·昭公十年》)以上表被动意义的各例,动词均没有任何形态标志。尤其是例(2)的a(被动)和b(主动),句式完全一致, 如果不靠语境限制和词语的语义选择限制,我们是无法分辨何为主动、何为被动的。 有时,为了表达的需要,可以在表被动的动词后面引入施动者。比较以下三例: (4)赵以其大吉,地削兵辱,主不得意而死。 (《韩非子·饰邪》) (5)是以一夫倡而天下和,兵破陈涉,地夺诸侯,何嗣之所利?(《盐铁论·结和》) (6)然兵破於陈涉,地夺於刘氏者,何也? (《汉书·贾山传》)。以上三例主要部分基本相同,区别在于,例(4)是简单的意念句, 例(5)、(6)则是在例(4)的基础上加上了施动者。例(6)动词与施动者之间有介词“於”,例(5)则无。 “于”的介入,是历史发展的结果。在最早,施动者的出现是不用“于”为介的。例如: (7)我吏其方?我吏弗其方? 贞:方其我吏? 贞:方弗我吏?(张秉权《殷虚文字丙编》69)刘翔等(1989)在解释这一例时指出:“同一内容,采用了两种不同的句式,后两句是问方(国)会不会加害于我(商)的使者,是主动句;而前两句则是问我(商)的使者会不会被方(国)所害,‘方’就是‘于方’,虽然没有用介词‘于’,但施动者出现了,其被动的意念非常明显。”再如: (8)颂其万年
寿,
臣天子。(《颂壶》) (9)(舜)既月乃日,觐四岳群牧,班瑞于群后。 (《尚书·舜典》) (10)舜臣尧,宾于四门。(《左传·文公十八年》) (11)比干剖心,孔子拘匡。(《荀子·尧问》) (12)夫燕之所以不犯寇被兵者,以赵之为蔽於南也。(《战国策·燕一》)以上各句,意思依次是,“颂(人名)永远做天子的臣下”(
,永远);舜受四岳群牧的觐见;舜向尧称臣(比较“晏子臣于庄公”(《晏子春秋·内篇杂上》);孔子被匡人所拘;燕不受寇、兵的侵害。动词臣、觐、臣、拘、犯、被皆表被动意义。 至西周金文,这种句子的动词与施动者之间开始有了“于”(以下讨论也包括“於”),例如: (13)保侃母易贝于南宫。(《保侃母
》) (14)鬲易贝于王。(《鬲尊》)这就是所谓表被动的“于”字句,其“于”字被认为体现了被动句的“结构特点”。然而,从上面的论述可明显看出,这个“于”并不负担任何“被动”信息,它的任务仅仅是介绍出施动者。在它出现以前,句子已是被动义了,而且施动者的出现最初并不依赖于它,以后也不是绝对依赖于它。说这个“于”并不表被动的另一个重要依据是,它还可介引出受事者,句子形式与“被动句”一样,句意的理解只是靠语境限制和词语间的语义选择限制。这种句子先秦并不少见。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