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北方的农业耕作方式

作 者:

作者简介:
蒋福亚 首都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100089

原文出处:
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自先秦至两汉,我国农业生产形成了精耕细作的传统,其原因之一是人口分布密集。魏晋南北朝时期,北方因割据政权掠徙和人民集中于坞堡,人口密集状况更加严重。由于地狭人殷,户均耕地减少,甚至少于两汉。在这种情况下,为使有限的土地能养活众多的人口,必须精耕细作以提高单产。该时期统治者劝课农桑均以提倡精耕细作为要旨。《齐民要术》记载了当时精耕细作的概况。该时期上等地亩产大体在十石上下,平均亩产五斛左右,略高于两汉,证明魏晋南北朝北方农业生产确实继承了精耕细作的传统并有所发展。


期刊代号:F7
分类名称:经济史
复印期号:1999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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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晋南北朝北方的农业耕作方式是有争议的课题。李亚农、李剑农、傅筑夫和蒙文通等先生鉴于人口骤减和少数民族入主中原,认为以粗放为主,是历史的大倒退(注:参见李亚农《周族的氏族制和拓跋族的前封建制》(华东人民出版社,1954)、李剑农《魏晋南北朝隋唐经济史稿》(三联书店,1959)、傅筑夫《中国封建社会经济史》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84)及蒙文通先生的论文《中国历代农产量的扩大和赋役制度及其学术思想的演变》(《四川大学学报》1957(4))。 )。农学史家缪启愉、唐启宇和梁家勉等先生认为均田制实施后转向精耕细作,或局部地区如坞堡内为精耕细作(注:参见缪启愉《齐民要术校释》(农业出版社,1982)、唐启宇《中国农史稿》(农业出版社,1985)、梁家勉《中国农业科学技术史稿》(农业出版社,1989)。)。笔者认为以精耕细作为主。恰值高原同志对此问题兴趣甚浓,当时的一些思索大都为其采纳(注:高原:《魏晋南北朝北方农业耕作方式与人口关系之探讨》,《中国经济史研究》1995(1)。),但尚有余义, 故撰此文,就教方家。

      一、人口密集分布和精耕细作的关系

      自春秋战国起,我国农业生产中精耕细作方式便逐步形成,秦汉时发展成为农业生产中的优良传统。这与人口的密集分布、地主土地所有制的形成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我国虽然幅员辽阔,可耕地甚多,但是由于自然的、历史的、经济的诸多因素,历史上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在可耕地上人口平均分布的现象,而主要是人口的密集分布。因为自有人类起,个人只能依赖群体和社会才能生存。离群索居固然有,也必然与社会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样,自然条件越好的地区,开发必然越早,经济越发达,人口也就越密集。众所周知,人口规模必须和社会所能提供的食物量成正比,在自然经济占统治地位的时代,这只能由当地的农业生产来解决,于是经济较发达、人口较密集的地区,有限的土地资源养活众多人口的矛盾便日益突出。在封建时代,个体小农发展再生产的能力微乎其微,安土重迁又是其主要的特点,在地主土地所有制和各种封建律令的制约下,他们极难扩大耕地,残酷的现实逼迫他们在现有的土地上投入更多的劳动力,采用集约化的耕作方式,力求提高单位面积的产量。中原地区所以成为我国农业生产中精耕细作优良传统的发祥地,《史记·货殖列传》可谓一语中的:“土地小狭,民人众。”李悝将战国时期形成的精耕细作方式归结为“尽地力之教”,强调的不是扩大耕地面积,而是在百亩之田上的“治田勤谨”。由此不难看出人口密集分布与精耕细作之间的关系。要而言之,在封建时代,人口的密集分布,对农业生产中精耕细作方式的形成和普及,在一定程度上起着决定性作用。这种耕作方式一旦为人们发现和应用,就成为既得生产力的有机组成部分,必然为人们继承和发展,决不可能放弃,这也是一条历史规律。魏晋南北朝虽然人口骤减,也不可能违背这个规律。更何况中原的人口分布,以两种特有的形式比两汉更为密集。

      其一,大量人口被掠徙到各割据政权的腹心地区。由于人口骤减,为确保奴役对象和兵源,各割据政权或势力无不千方百计掠徙人口,有的统治者竟至“惟以掠户为务”(注:《晋书》卷126 《秃发利鹿孤载记》。),致使本时期的人口掠夺史不绝书,比比皆是。有关于此,论者甚多,此处不赘。需要强调的是,此时人口掠夺并不以掠向其统治区为满足,而是力求掠向其统治的腹心地区。如曹操基本上统一北方后,仍不断逼迁各地人民到三魏和洛阳。北魏统一北方时,大量人口被掠向平城。魏孝文帝迁都时,并不因为平城是其故都便听凭民众留居原地,而是力求将他们全部迁到洛阳(注:《魏书·李平传》:“代民至洛,始欲向尽。”)。即便当北方人口已超过西晋总人口的两倍时,这类掠夺还在日复一日地进行。如高欢尽管有效控制着洛阳,一旦他决定都邺时,洛阳周围40余万户便被逼立刻狼狈就道。周武帝灭齐,并州四万余户被掠到关中。等等。由此使个别地区人口的密度超出了人们的意料。如匈奴汉国统治下的平阳周围,集中了43万户左右汉族和20余万落各少数民族人民(注:《晋书》卷102《刘聪载记》。), 几近西晋全盛时北方人口的一半。后赵统治下的襄国和邺城周围,人数超过了数百万(注:《晋书》卷107《石季龙载记附冉闵传》。)。 邺城自本时期起就是人口较密集的地区,高欢还是将洛阳40余万户安置在邺城以西百里之内(注:《魏书》卷12《孝静帝纪》。)。

      其二,大量人口被迫集中于坞堡。在长时期战乱中,个体农民极难生存。《三国志·魏书·杜袭传》的记载相当典型:“为西鄂长,县滨南境,寇贼纵横。时长吏皆敛民保城廓,不得农业。野荒民饥,仓庾空虚。袭自知结恩于民,乃遣老弱各分散就田业,留丁强守备,吏民欢悦。”此类因战乱“不得农业”,在十六国时期及北魏末年也是如此。象杜袭这样一面组织生产,一面武装保卫的官吏,可谓凤毛麟角。更多侥幸活着的人民只能在大族或本族豪酋的率领下修筑坞堡,凭借坞堡亦耕亦战,求取生存的权利。大量人口被迫向坞堡集中。从汉末起,北方坞堡便星罗棋布,史籍所见“或百室合户,或千丁共籍,依托城社,不惧熏烧”(注:《晋书》卷127《慕容德载记》。)的现象, 就是指此而言的。直到北朝后期也无多大改变:“瀛冀诸刘,清河张、宋,并州王氏,濮阳侯族,诸如此辈,一宗将近万室,烟火连接,比屋而居。”(注:《通典》卷3《乡党》。)当时的坞堡,大的在五千至万户之间, 中等的在千至五千户之间,小的也不下百户或三五十户(注:《魏书》卷53《李冲传》、卷110《食货志》。)。被迫集中到坞堡的人民, 从事生产时也不可能远离坞堡,否则性命难保。他们“考功庸,计丈尺”(注:《晋书》卷88《庾衮传》。),垦地的紧缺简直已达寸土寸金地步。各割据政权统治腹心地区也好不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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