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扬州盐商与封建政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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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业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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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从盐赋是封建国家重要财政收入,明清封建政府设立重重机构征收盐课入手,论述了各级盐务官员视扬州盐商为可啖之物,肆意婪索刻剥,贪墨狼藉。扬州盐商为了自身经济与政治利益,与各级盐务官员相互交结,狼狈为奸。他们相互为用,上瞒皇上及中央户部,侵吞了大量国家财产。扬州盐商为了巩固自身的地位,又打起了“捐输报效”的旗号,以求取得皇上的恩宠和耀眼光环。这种恶性的循环,造成了扬州盐商致命的祸根。


期刊代号:F7
分类名称:经济史
复印期号:1999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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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清时期,在纲盐制体制下的扬州盐商,是经封建政府特许的专卖商人群体,他们虽只具有商人的身份,但与封建政府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要取得盐业专卖商的权利,运输、营销特殊的商品——食盐,必须通过种种渠道、手段,贿赂、买通各级盐务衙门的官员,而各级盐务衙门的官员也正利用盐商的这种“需求”,无穷无尽地婪索盐商的盐业利润,相互为用,通用作弊,演出了一幕幕社会贪污的活报剧。因此,探索扬州盐商与封建政府的关系,对于研究明清时期纲盐制体制的弊端,是有一定意义的。

      一、财源所系,机构重重

      盐课是封建政府仅次于田赋的一项重要财政收入,有时占国家财政收入之半,而其中两淮盐课又占一半,所谓“自古煮海之利,重于东南,而两淮为最”。据《宋史·食货志》称:“唐乾元初,第五琦为盐铁使,变盐法,刘晏代之。当时天下之赋,盐利居半。元祐间,淮盐与解池等,岁六百万缗,比唐举天下之赋,已三分之二。绍兴末年以来,泰州海陵一监,支盐三十余万席,为钱六七百万缗,则是一州之数过唐举天下之数矣。”至明清时期,形势更是如此。明代“天下六运司,惟两淮运司为雄,治筴三分司,……商灶渊薮,盐利甲东南之富,国家国用所需,边饷所赖,半出于兹。”(注:嘉庆《两淮盐法志》卷五十四。)入清后,“佐司农之储者,盐课居赋税之半,两淮盐课又居天下之半。山海天地之藏,其有关于国计民生者,与农桑等。”(注:嘉庆《两淮盐法志》序。)因而乾隆时两淮巡盐御史李发元称:“两淮岁课当天下租庸之半,损益盈虚,动关国计。”(注:嘉庆《两淮盐法志》卷五十五。)清最高统治者顺治、康熙也一再声称:“盐课钱粮,关系军国急需”,“盐课关系国赋,最为紧要”(注:嘉庆《两淮盐法志》卷首,《制诏》。)。在明代,两淮共征盐课正课银九十五万余两(注:王守基:《两淮盐法议略》。)。入清,“国初淮盐正课,原只九十余万两,加以织造铜斤等款,亦只一百八十余万两”,但到乾隆年间“已及四百余万”(注:《陶文毅公全集》卷十四。)。以后又增加至“五百万上下”,而到咸丰三年(1853年),“两淮盐课,正杂各项,每岁共银六百余万两”(注:《皇朝政典类纂》卷七十一。)。

      为保证盐课收入,封建政府设置了各种机构和官员来加强盐课的征收。明代,中央由户部主管全国盐务,下设十三司中的山东司具体分管盐务,其职掌为稽核盐课奏销、颁发盐引、办理盐务官员的考成。在明初,洪武、永乐一再命御史巡视盐课,称为巡盐御史,凡各盐区的运盐司或提举司均受巡盐御史之政令,但不为常制。自正统元年(1436年)后,“遂令御史视鹾,依巡按例,岁更代以为常”(注:《明史》卷八十《食货志》。)。为整顿鹾政,明王朝也常简风宪大臣(一般都兼御史衔)和中官前往盐区。正德二年(1507年)后,“惟两淮重,时遣大臣”。自隆庆二年(1568年),派遣副都御史庞尚鹏总理两淮、长芦、山东三盐区,“遂无特遣大臣之事”(注:《明史》卷八十《食货志》。)。在巡盐御史以下,又设有都转运盐使司,属中央户部,掌理各盐区具体盐务,设有运使一人(从三品),同知一人(从四品),副使一人(从五品),判官无定员(从六品),首领官,经历司经历一人(从七品),知事一人(从八品),库大使、副使一人。另有各盐场盐课大使、副使,各盐仓大使、副使,各批验所大使、副使并一人,俱未入流。万历年间,矿监税使四处纷扰,他们兼办盐税,大珰小监都以盐商为刻剥对象。在两淮又特置盐监,以鲁保为盐使。故此,在巡盐御史和运盐司之外,又多了中官监督。清承明制,盐法制度少有更改。在中央,由户部职掌盐务政令,专司奏销考成,具体由山东司进行考核。地方盐务官员,清初在两淮、长芦、河东三产盐区设置巡盐御史各一人,定例一年更代,名为“盐差”,自康熙以后改为“盐政”。巡盐御史初为正七品,后无专品,以都察院奏差者,以特旨简充,各带原衔品级;由内务府官员简充者,仍带御史衔。巡盐御史时有裁撤,最后由各地总督、巡抚兼摄。巡盐御史实为产盐区专管盐务的最高行政长官。盐政职掌盐务,“纠其属吏征收督催之不如法者,以时审其价而酌济之”(注:《清朝通典》卷三十五。)。就两淮盐区来说,据谢开宠《两淮盐法志》卷五《秩官》记载:“察两淮盐筴之政令,监临使司平惠商灶,凡势官豪猾占夺商利者,纠劾之,私鬻私贩壅坏盐法者,扑治之,盐粮总运催督而疏通之,诸司之事有所兴革,咸请于御史审允之而后行。御史乃视其成,校其功状殿最,参其德行,量其材艺而纠荐之,以奉行其制命焉。”但凡盐赋之奏课与盐法之宜更事,均要奏皇上定夺。清代在盐务较繁之产盐区设都转盐运使司,有盐运使一人,秩正三品,不设盐运使司的盐产区,设盐法道,有盐法道一人,秩正四品。盐运使及盐法道职掌、督察盐场生产与盐商之行而平其盐价,并管理水陆挽运事宜,按时汇报盐政或督抚察核。盐运司以下的属员有经历、知事、巡检、库大使等。经历(秩从七品)、知事(秩从八品),掌稽核文书;巡检(秩从九品)掌巡察盐场;库大使(秩正八品),掌盐课之收纳,并监理库贮各事。在盐运司及盐法道之下分管督察各盐场的机构为盐务分司。在盐务分司分设运同(从四品),或运副(从五品),或运判(从六品),辅助盐运使或盐法道督察各盐场事务。此外,在淮南、淮北及山西河东设有监掣同知一员(正五品),职掌掣盐之政令,查验行盐事务。另外,在盐场、盐井设有基层盐务机构盐课司、批验所、巡检司。盐课司设大使一员(正八品),掌管盐场、盐井产盐事务;批验所设大使一员(正八品),掌管批验盐引之出入;巡检司设巡检一员(从九品),掌盐场巡察之事。

      如此众多的盐务衙门,层层叠叠,不为百姓办事,反而成为婪索灶户、盐商的机关。对盐商办理运盐业务,如以两淮而论:“盐运司署书吏多至十九房,商人领引办运,文书辗转,至十一次之繁,经过大小机关十二处,节节稽查,徒为索取规费之具。”盐商在销盐区营销食盐,“上自督抚盐道,下至州县委员,皆藉督销名义,莫不鱼肉盐商,分润盐利,各衙门陋规,大者数万,小者数千,楚岸共约一百万两,西岸共约四十万两,不问费所由来,第以岁定额规,争相贪取。且于额规之外,复有重支、有预借,国家税课几何,每年亏欠甚钜,而规费则有加无已,反丝毫无欠。楚西如此,苏皖可知,两淮如此,其他各区,亦皆可知。”(注:曾仰丰:《中国盐政史》。)

      二、肥缺之地,贪污狼藉

      众多的盐务官员对盐商、灶户无尽盘剥,甚至运盐的船户也不放过,“朝廷遣官行盐,有巡盐御史,有运司,有盐法道,有管盐同知、通判、知事、经历、主簿等官,而其下之人役更难悉数,无不月费俸廪,科索船夫”(注:邱嘉穗:《广盐屯》,《皇朝经世文编》卷四十九。)。这些官员除正俸由清政府支给外,另有一笔大大超过正俸的养廉银,如巡盐御史为五千两,盐运使为二千两,另有心红银四十两,按清制,盐官的养廉银是直接由盐商支付的。另外,盐务衙门的一切用途,包括“每日商人供应饭银五十两,又幕友束修笔墨纸张一切杂费银七十两”,一天共一百二十两,一年计算竟达四万三千两,也统由盐商来支付。这些都是公开可查的经费收入,不公开的,有“程仪”、“规礼”、“别敬”等等名目的额外收入。正如康熙时两淮巡盐御史李煦所说的:“此三者合一岁而计之,亦不下盈千累万。”盐务衙门的官员“视商家为可啖之物,强索硬要,不厌不休”,有的公然差人上门坐索,“展(辗)转抽丰,难以枚举”(注:《李煦奏折》。)。贺长龄也说:“两淮盐政运司衙门,每年商人均有例送规费,其数正复不资。”(注:贺长龄:《驳长芦盐价改用银桩疏》,《皇朝经世文续编》卷四十二。)两淮盐运使离任外调,扬州盐商按例都要送上一笔“重赆”。据金安清《水窗春呓》卷下记载:清代“外官各缺,自督抚以及州县,皆由陋规优厚耳,不必例外求赇也。”“各官养尊处优,视为固有,能守此,即已名‘操守廉洁’矣。”他说这种“陋规”最优的是两江总督,一年为三十万两,其中三分之一来自于“淮南盐务”。钱詠在《履园丛话》卷二十一中记载一则《笑柄·陋吏铭》,他说:“近日捐官者,辄喜捐盐场大使,以其职与知县相等,而无刑名钱谷之烦也。有扬州轻薄少年用刘禹锡〈陋吏铭〉者,其辞云:‘官不在高,有场则名,才不在深,有盐则灵。斯虽陋吏,惟吏是馨。丝圆堆案白,色减入枰青。谈笑有场商,往来皆灶丁。无须调鹤琴,不离经。无刑钱之聒耳,有酒色之劳形。或借远公庐(署印官有借佛寺为公馆者),或醉竹西亭(候补人员每喜游平山堂,每月命酒宴乐而已)。孔子云:何陋之有’。”正因为此,象李煦这样的人一再上奏康熙帝,请求再派他任巡盐御史这一美差。盐务衙门的各级官员,“官无论大小,职无论文武,皆视(扬州盐商)为利薮,照引分肥。”(注:嘉庆《两淮盐法志》卷首一。)他们利用各种手段来婪索盐商。正如包世臣所说:“淮商办运,纳请引、呈纲、加斤钱粮,在运司一衙门,设收支、广盈、架阁、承发四房,出入各五六次,遍历经、库、知、巡四首领,皆商厮名走司者主之,故商命每悬走司之手,然后转历分司、场员、坝员、监掣、批验、子盐各衙门,然后盐得上船赴岸。凡经一署,投一房,则有一次费。合计所费,殆浮正杂,而迂曲备至。”(注:包世臣:《安吴四种》卷五。)盐务衙门内机构林立,叠床加屋,每过一机构收一次费,真正是“雁过拔毛”。这一来,“天下在官之事,未有委曲繁重如商人之办运者,自滚总至开江,私费所出,几半于盐半。”(注:李澄:《淮鹾备要》卷三。)敲榨已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贪赃枉法,肆无忌惮。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八月,江南总督阿山在《题请永禁浮费以甦商力》中称:经过他的调查,两淮应禁浮费有十三种之多,如盐院差满之时赏给各差役银一万六千八百两,盐院差满起行送远近别敬共银二万一千六百两,送官员及过往程仪杂费等项银三万一千六百两,盐院书差每引带盐七斤,收银四分二厘,计银五万六千两,隔年未经过所残引,次年续过书差,每引带盐五斤,收银三分,约计银五六千两不等,书差随费,每引收银一分六厘,计银二万三千三百三十余两,书差饭食,每引收银八厘,计银一万六百六十余两,书差收桅封,每引八厘,共计银一万六百六十余两,此桥承差指守桥,每引收银一厘,计银一千三百三十余两。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所以阿山说,这十三种“实系众商不得已之费累”(注:嘉庆《两淮盐法志》卷四十。)。不少盐务衙门的官员也因对扬州盐商的勒索、敲榨而暴富起来。如任过监掣同知的杨重英,在乾隆十九年(1754年)至二十六年(1761年)勒榨扬州盐商赃银三万五千两(注:《清高宗实录》卷八一六。)。又如康熙时两淮巡盐御史李陈常,这个被称为廉政官员的人,“原属贫寒之家”,但在作了盐运使、巡盐御史后,家“有好田四五千亩,市房数十处,又有三处当铺,皆其本钱,但未知本钱有多少在内”,由于“家道却已富足”,因而“大改操守”(注:《李煦奏折》。)。这两个盐务官员比起人称“阿财神”的阿克当阿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嘉道时,阿克当阿任两淮盐政十余年,他家所藏书籍字画总值银三十万两,金玉珠玩值银二三十万两,花卉食器几案值银十万两,衣裘车马值银二十万,僮仆以百计,幕友束修以数十计,仅鼻烟壶一种,不下二三百万枚,无百金以内物,纷红骇绿,美不胜收(注:金安清:《水窗春呓》卷下。)。明嘉靖时,大学士严嵩的心腹鄢懋卿总管全国盐务,“每历淮扬诸大镇,则馈索不下二三百万金。风力所加,甚于诏旨。”(注:田艺蘅:《留青日札摘抄》卷四。)巨额的勒索,肆意的敲榨,激起了扬州盐商的愤怒,“几至激变”(注:《明世宗实录》卷五○○。)。明万历时,矿监税使四出,剥削百姓、商人,他们看中了扬州,“中涓衔命辜榷,以大贾为奇货,鱼肉之”(注:《大泌山房集》卷七十二。)。不仅盐务衙门的官员对扬州盐商敲榨勒索,其它衙门的官员也借机生财。如明末九江关李光宇把持关务,“盐舟纳料多方勒索,停泊羁留,屡遭覆溺”(注:歙县《济阳江氏族谱》卷九。)。事实上,何只盐务衙门及官员对扬州盐商的婪索贪求呢?封建帝王也在对扬州盐商不断的刻剥与搜括。据两江总督陶澍称:国初,两淮正纲盐课银原只九十余万两,加上织造、铜斤等解款,也只有一百八十余万两。但是,到乾隆年间已达到四百余万两,“科则数倍于原额”。嘉庆二十年(1815年)后,“淮纲每年正杂内外支款,竟需八百余万之多”(注:《陶文毅公全集》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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